与其赵黍自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帮忙,不如让对方在穷途末路之际主动求请,如此可免去不少扞格,让一切顺理成章。
“等等。”赵黍抬手劝阻:“既然是关乎千机阁的秘闻要事,徐某一介外人还是不便打听。”
“不,晚辈要说!”陶鹤龄站起身来,急切道:“仙师对寻常受灾百姓尚且广施慈悯,难道就要对晚辈这个落难之人视而不见吗?”
赵黍等得就是这句话,心想这孩子不曾想过,若非自己插手,他早就该葬身山洪之中,被碾成齑粉了。
“非也。”赵黍语气和缓,示意陶鹤龄坐下:“陶小哥虽非仙道中人,但想必也明白,一介江湖散修贸然插手别派事务,事情难成不说,只怕会招致报复。徐某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仙师何必如此谦逊。”陶鹤龄言辞恳切:“晚辈的伯父正是前任千机阁主,受他人谋害而不幸丧生,千机阁也因此元气大伤。伯父临终前将驱动衡律城的千机灵矩交给晚辈,便是不希望他人胡乱动用城中造物,祸及世间。”
“衡律城?”赵黍问道:“传闻千机阁的道场是一座天夏末年汇集无数能工巧匠打造的机关城,其中机巧百工之精奥,远超常人想象。传说此城能够飞天遁地、潜川游泽,原本要作为天夏末帝平定乱世的行宫?”
陶鹤龄无奈道:“确实有这种说法,但衡律城在过去其实一直未能完工。我听伯父说,当年天夏末帝自焚,千机阁前人为图自保,强行启动了衡律城,逃往遁甲山中,此后整座衡律城便近乎陷入死寂,经过多年修缮,才恢复一丝活力。”
“活力?”赵黍来了兴致:“听陶小哥所言,衡律城难不成还是活物?”
“哦,这倒不至于。”陶鹤龄连连摆手:“只不过在我们这些匠师眼中,但凡机巧器物,无不是饱含了打造之人的心血,如同子女一般。”
赵黍点头称是,对于修仙之人来说,随身祭炼日久的法宝也差不多了。法宝贵重不光是妙用高低如何,而是倾注了修士无数心血,陪伴了长久岁月。这份累积和底蕴,以及修炼过程中的际遇体悟,注定了每一件法宝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
听陶鹤龄说出这番话,他大概明白,千机阁这帮匠师虽然并非修仙之人,却也有独特的修炼法门,只是不在于让自身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罢了。
“陶小哥刚才提及,不希望城中造物祸及世间,此言何意?”赵黍问:“徐某也曾听说过,千机阁为有熊国打造各色机巧器械,其中就包括征战四方的陶俑、铁俑,莫非没了这……千机灵矩,那些机巧造物便动弹不得了?”
陶鹤龄沉默片刻,按说这种事在以前属于千机阁的秘密,但眼下自己孤身流落在外,只剩下赵黍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再死守秘密也无意义。
“准确来说,是没法启用新的机巧造物,旧有的造物若要修缮翻新,也需要千机灵矩。”陶鹤龄挠着头说:“这东西大概就像是什么镇派之宝,没了它,千机阁顶多只能做记里鼓车和水运仪象台之类东西,断然不会有如今地位。”
赵黍愣了一下,陶鹤龄说的两样东西,在天夏朝就有,但无不是精巧繁复到了极致的器物,一者测算里程、一者测算时辰,对于朝廷修道路、定历法,具有极其重大的用处。
可是这等精巧造物在陶鹤龄嘴里,感觉就是不太高明的东西,如此可以想见,那千机灵矩对于千机阁是何等的不可或缺。
赵黍问:“当初陶小哥你被人追杀,对方莫非就是为了夺取千机灵矩么?”
“除了千机灵矩,估计就是我的性命了。”陶鹤龄叹气说:“如今接掌千机阁的人叫做邓飞豹,他十几年前才拜入千机阁,资历很浅。但他技艺精湛,经他之手打造的器物,偏差小于毫厘。
而且除此以外,邓飞豹也是人情练达。千机阁的匠师大多不如他圆滑,他却跟谁都能相处妥帖,十余年间拉拢了不少人。偏偏……偏偏伯父人缘不好,虽为千机阁主,但过去一向与同门不和。”
“一门之主,首重凝聚人心,若做不到这点,轻则权位不保,重则祸及一门上下。”赵黍言道:“这等道理,不止是一门一派,上至朝廷、下至市井,若为首之人不能凝聚人心,便是害人害己。”
陶鹤龄闻听此言,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赵黍继续说:“陶小哥身处凶险,又无亲朋庇护,朝廷难道也会视而不见么?”
“仙师有所不知,邓飞豹能够成功夺取阁主之位,除了一众匠师认可,也是得到朝廷任命。”陶鹤龄言道:“我若是去报官,只怕大仇未报,反倒要被扣上叛徒罪名。”
赵黍没有答话,千机阁的情况有些近似华胥国的馆廨,首座更替不完全是馆廨内部事情,朝廷的委任也十分重要。
可以说,如今的陶鹤龄想要保全性命,只能隐姓埋名躲起来,甚至千机灵矩在身,本就是一件凶险莫测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洞天门户,赵黍估计会劝陶鹤龄舍弃千机灵矩,然后改头换面到远方重新安家。
但他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与坚持。千机阁就是陶鹤龄从小到大成长学习的地方,已经成为他此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让他舍弃千机阁,只怕比斩断手脚肢体还要痛苦。
“邓飞豹乃世间一等一的奸诈虚伪之徒,我怀疑他并非有熊国之人。”陶鹤龄见赵黍做沉思之状,趁热打铁道:“他当年拜入千机阁,估计怀有不为人知的阴谋算计,除了偷学千机阁的机巧之术,便是用尽各种手段,顶替我伯父成为千机阁主,从而为敌国打造各种强悍的机巧器械!
邓飞豹的所作所为,只怕是要在有熊国内部挑起争端。我伯父正是看清这点,所以才将千机灵矩托付给晚辈。仙师,您慈悲为怀,即便是偶尔路过,也会不吝施药救治受灾百姓,想必不愿见到兵灾波及无辜吧?”
赵黍对陶鹤龄这番话半信半疑,他并不熟悉邓飞豹此人,他具体有何图谋设想,赵黍眼下也不能确定,或许真的有什么阴谋算计,或许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争权夺利。
“陶小哥,我施药救治百姓,不过是出于仙道贵生之义,顺势而为。”赵黍言道:“只是你方才这番话,是希望我助你报仇雪恨、夺回千机阁吗?”
“不错!”陶鹤龄跪地叩求:“弟子如今已无半寸立足之地,若是仙师不肯相助,弟子宁愿就此舍了这无用之身。只可惜辜负了仙师的救命之恩。”
“这是觉得我心软好说话,于是以死相逼么?”赵黍心中暗叹一声,但这个结果早就在自己预想之中。
“也罢,助你一臂之力,也并非不可。”赵黍答应道:“但我有言在先,若你意图借报仇之名,伤害无辜,我不仅不会再帮,也不介意顺势斩断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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