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廉的话,余文仪自不至于听不懂。
余文仪便笑了,垂下眼帘去,“冯大人,您是想说,惇妃娘娘本没有胎,却是叫十公主给硬生生说出来胎不成?这样大的事,怎么能都推到小小公主身上去?”
英廉略作思忖,“又或者惇妃娘娘原本是有胎的,不然你瞧惇妃娘娘怎么会有喜形,且太医们众口一词都说有喜呢,对不?”
“我呢是不懂医,比不得余大人您与太医们,但是我好歹也七十岁的人了,倒是懂些人之常情——惇妃娘娘的脉案中载明,惇妃娘娘是从上个月、到这个月,方‘荣分行后,外形不显,内形觉微小不动’的。若以人之常情来推断,惇妃娘娘的胎若当真是没了,那也是在这时候的前后。”
“那不也就是上个月到这个月的事儿么,余大人,惇妃娘娘必定是不愿相信孩子带了这么大,即将临盆了却没了;更何况十公主年岁小,不懂什么胎儿突然没了的道理,这便每日还都过来跟额娘肚子里的弟弟说话儿……那惇妃娘娘自然更认定了胎儿还在,只是不长个头儿了而已,余大人您说,对么?”
余文仪也有些皱眉。
“冯大人,您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下官还是认为,惇妃娘娘身边儿的官女子两边欺瞒的可能更大。”
英廉笑了笑,“余大人啊,余大人是外官,且是汉臣,不了解宫内的规矩。余大人且听我说几句:宫内的官女子,首先都是内三旗下的出身,她们当日满了十三岁挑选的时候儿,首先是我们这些当内务府大臣的初看,继而内廷主子们还要复看,甚至就连皇上都要亲自再复看……”
“余大人啊,但凡能选进宫来的官女子,你看看,中间便也牵连着这样多的人呢。就更何况说,每个女子送进宫来挑选的时候儿,她们各自母家所在的佐领,官员们都要具结作保,以示此女子人品端正……这若是官女子当真在宫中获罪,那就绝不只是那官女子自己一人,或者她自己母家的罪过了……”
英廉尴尬地搓搓手道,“不瞒余大人,我也是内务府大臣啊~~”
余文仪心下也是陡然而惊。
英廉见余文仪神色之间终于有所松动,这便又道,“不瞒余大人,当年惇妃娘娘进宫的时候儿啊,惇妃娘娘的父亲都统四格,本身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故此如观岚等女子,原本都是四格亲自挑选了,放在惇妃身边伺候的。观岚的身份,几乎相当于惇妃娘娘家的家下女子一般。”
“这样的身份,便是余大人您说她会干出欺瞒主子的事儿……可是这话,终究说出来怕也没人信不是?”
余文仪纯白长须随着呼吸的急促而拂动了起来,“就算没人信,可是下官也当据实奏明圣上!”
英廉叹口气,攥住余文仪的手臂,“余大人啊……咱们今年都是什么年岁了?我七十一了,您更是九十一岁了,到了这个年岁咱们还求什么?还不是能想着稳稳当当从仕途全身而退,也好为自己这一生画下句点去?”
“可是后宫之事,从来就不是咱们这些当臣子的能给擅断的;况且古往今来的例子都说明,咱们便是再秉公而断,那也是人家皇上的家务事……咱们分谁对谁错,可是关起大门来,那些都是皇上的自家人啊。”
“皇上是叫咱们来查,咱们便只需给皇上一个解释,只说胎气是怎么没的便罢;至于谁有罪,谁无罪,那哪里是咱们这些当臣子、奴才的敢妄言的?”
余文仪眯眼打量眼前的英廉。
他不能不想到和珅,眼前这位协办大学士英廉的孙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