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枯瘦的脸角悄悄绷紧。
‘我在陛下眼里,是人是鬼,还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么长时间了,黄立极相信,崇祯心底,对他是有一个判断的。
毕自严还是感觉很饿,但没有再吃,端着碗,道:“陛下,臣认为,下江南人的人太多,需要有一个统一调度,否则各行各事,怕是事倍功半。”
崇祯猛的眉头一挑,放下碗,道:“卿家提醒朕了,是得有一个人统调之人。”
这一次南下,崇祯派出了太多人,魏忠贤,周延儒,李邦华,还要加上一个毕自严,再有已经到的冯铨,还要南直隶大大小小的巡抚,内监,总督,着实是纷杂不堪。
这些人官位,品阶,实权,权势,圣眷等复杂交错,没人能统一调度。
沉吟一阵,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这样,以卿家,李卿家,魏忠贤,冯铨,周延儒五人为主,商量着办。”
毕自严听到五个人,微微一怔,旋即就道:“臣明白了。”
他明白了,黄立极也明白了。
看似是五个人,实则,冯铨,魏忠贤,周延儒都不是眼前陛下的心腹,到了江南的五个人,看似商量,实则是以毕自严与李邦华为主,这两人,才是真正的钦使!
周皇后一直坐在旁边,打量着毕自严,见他很少吃,面上又疲倦,伸手将菜碟向他推了推,道:“毕卿家,吃一些。”
毕自严连忙躬身,道:“谢娘娘。”
周皇后微笑不语。
这是,曹化淳来到门外,见着一众人,没有打扰。
崇祯看了眼,道:“什么事情?”
曹化淳这才进来,递过一道奏本,道:“陛下,鲁王的奏本。”
崇祯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不由得笑了,放到桌上,看向黄立极与毕自严,道:“鲁王听说山东闹盐荒,深感忧虑,请求回封地,协助地方官府应对,为朕分忧。”
黄立极对于崇祯一直扣留诸多藩王,不让他们回京,心里有困惑,不知道崇祯壶里卖的什么药,闻言并不说话。
毕自严顿了顿,道:“鲁王……也是有心。”
毕自严等人与崇祯对国政各方面都有深入的商讨,针对宗室,崇祯透露过一点,比如,他不打算将宗室藩王世子放出京。
崇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想了想,道:“既然他这么有心,就不能停留在奏本上。曹化淳,你去十王府,告诉鲁王,还有那些藩王世子,全国闹盐荒,国库空虚,请他们有力出力,有银子出银子,与朕,与朝廷,共渡难关。”
“是。”曹化淳应着,快步出去。
黄立极神色不动,心里却了然的很。
要这帮藩王出银子,是千难万难,只是这样口头一句话,那些藩王,最多意思一下,出个几百两。更多人,怕是一分钱都不会出,反而会继续哭穷,伸手向朝廷要银子。
毕自严同样暗自摇头。
崇祯没当回事,抱着茶杯,道:“暂且就说到这里,卿家多吃几口,然后沐浴更衣,洗一洗疲惫,再睡一会儿,晚上,咱们接着谈。”
毕自严连忙起身,道:“是。”
黄立极见还是没他什么事情,神色不动的跟着起身。
目送两人离去,崇祯看向周皇后,道:“你说,朕要是收回一些宗室庄田,会不会显得朕对宗室刻薄?”
宗室,在朝野来看,也是大明的国本之一,动宗室,朝野不会答应。
崇祯顾虑的倒不是朝野的态度,是担心打草惊蛇,让宗室有了忌惮,会预先藏匿财产,给他后面的行动带来不便。
周皇后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道:“没有罪责就收回,怕是宗室,不会答应吧?”
崇祯点头,凡事得师出有名,不能硬来。
说到这里,崇祯又想起了老丈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位嘉定伯真的是贪心的很,在他给了一百万两之后,手笔越来越大,东厂的情报显示,他下了近三百万两的订单,在全国范围,购买粮食与布匹等物。
最重要的是,他不止参与倒卖食盐,还大放高利贷,零零散散在外面,放出了一百多万两!
‘真的是有钱啊……’崇祯心里感慨。
周皇后见着他的笑容,有些疑惑。
崇祯很快收敛笑容,道:“身体好些了?”
周皇后最近葵水没来,又不断咳嗽,病了几日了。
周皇后微微一笑,道:“臣妾没事。”
崇祯嗯了一声,道:“朕已经嘱咐过太医了,药要按时吃。”
周皇后抿嘴微笑,道:“陛下今天已经说了五次了。”
崇祯却忽然道:“妙妙呢,好几天没进宫了。”
“陛下真拿她当开心果了,”
周皇后道:“娘亲说,前几日吃了太多凉东西,晚上又踢被子,冻着了。”
崇祯笑着站起来,道:“等她好了,请她进宫来,煤山有好多好玩的,朕带她去玩。”
“好,臣妾记下了。”周皇后笑道。
与此同时,扬州府。
两淮都转运司,设在扬州,此时,冯铨已经在扬州府了。
走在小秦淮的河边,看着对岸一排青楼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河中的花船处处,三十出头的冯铨,身后跟着五个比他大一轮,两轮,甚至是三轮的扬州府大小官吏。
冯铨背着手,一身的阁臣威严气度,笑着道:“前几天,在淮安府停留了一晚,住在漕运总督府院……”
他话音未落,一个常服官员,连忙奉承道:“阁老,淮安府,可比不上我们扬州府。我们扬州的瘦马,名满天下,下官已经为您遴选了三个,今夜就送到您房里。”
此时的扬州瘦马,确实名满天下,众多达官贵人,纳妾的首选就是扬州瘦马。
冯铨笑容依旧,漫步在河边,道:“要说这扬州府真的是好,富饶繁华,人杰地灵,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笑呵呵的道:“恩师,您想要什么,在这里,学生都能给您办到。”
这是批盐引所的大使,考了几十年没中,被冯铨安排中了举人,进入了两淮转运司。
这批盐引,是风水宝地,油水大的不可想象,自然,他对冯铨是感恩戴德,口口声声都是‘恩师’。
冯铨笑着,背着手,感慨道:“前不久,在京里,我出了几十万,不曾想,你们为我补足了,说吧,有什么要求。”
一众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扬州府的通判,快速接话道:“阁老,下官岂敢有要求,我等有今天,全靠您的提拔。这几日,扬州府盐价涨上天,我等给您凑的八十万两,就是利润,纯粹是孝敬您老人家。”
冯铨没了在京中的忐忑不安,心情放松之下,享受了江南的繁华,竟然生出了不想回京,恋恋不舍的感觉。
他真的很想留下,不想回去了。
只不过,这些由不得他,想到京城里的糟心事,冯铨回过头,看着五个人,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整顿两淮转运司的,你们有没有什么说法?”
这五个人,几乎都与两淮转运司有关,要么在职,要么就是扬州府涉及盐业的官员。
五人闻言,对视一眼,还是那小老头,没了笑容,神情有些不安的道:“恩师,我听说,长芦转运司,全数被抓了?”
冯铨平静的点头,道:“一个不剩,全在大理寺的牢里。”
五人面色凝重,都已经明白,朝廷要对两淮动手了。
冯铨,只是前哨。
小老头走近一点,恭谨的低声道:“恩师,我等要怎么做,才能保全?”
冯铨其实并不知道崇祯以及朝廷对两淮到底是什么态度,是否是与长芦转运司一样——可那样做的动静就太大,后果太严重。
毕竟,这里是两淮,关系着南直隶,不是长芦。
冯铨心里没底,神色不动,道:“我那个内弟哪去了?怎么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