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爷啊,猪肝红,俗气的花纹,劣质的油漆,拙劣的工艺,漆面晦暗,疙疙瘩瘩,完全是孝感农村殷实人家的审美水平。和这样的家具结婚我真的不甘心!到时候再说吧。拖一天是一天,拖一个月是一个月。耳听得我自己的脚步,逃跑般地叩击人行道,请问这个诺大的城市所有的高楼长江的巨轮和天空的飞机:难道我是一个呆板笨拙到不知情趣的女人吗?难道我是那种仅仅做一个繁衍和泄欲工具的女人吗?难道我在什么时候、为了标榜自己是道德君子、假仁假义地宣称过、自己对那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吗?为什么我遭到如此报应,如此说不出口的报应?
《玫瑰恨》终于在市委宣传部通过了!沈亚红却要走了!
她的男友为她在北京找到了一个上戏的机会。一部电视连续剧,20集。就算现在电视热,就算演电视连续剧容易红,但是电视连续剧毕竟被号称肥皂剧呀,在艺术殿堂里,其价值毕竟不能与话剧相提并论啊。沈亚红笑笑。感叹了一声咳!。然后,把一件断断续续织好的毛衣送给了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电视剧如此火热,方兴未艾,一个都30出头的女演员,还能傻到指望舞台剧吗?立刻办理留职停薪。引进人才要拜拜了,单位才不乐意呢。单位不给机会她上戏,沈亚红还委屈呢!不免又是大闹一场。文化局办公楼的走廊里你喊我叫,战火纷飞。然后天使煽动她的翅膀,朝北京飞了。
谁来担任小玫瑰呢?剩下的女演员都不成。老的老了,胖的胖了,指甲缝里塞满酱油味了。谁演都出不了彩。演戏实质上并非看图说话,也是需要灵感和创作的。沈亚红这一走,我也不要指望一举成名了。再抱指望,那我就真的是一个傻子了。不过,好歹,算是做了一份本职工作,对得起这份薪水吧。
夏日过去了,眼看梧桐叶渐黄,秋雨艺窗。我总是抱膝坐在宿舍的窗台上(苏联式笨重老楼房,有阔大的内飘窗,我私心里的喜爱!),看着窗外的一切,心里头空落落的。大黄猫黄咪咪经常会来,依偎我的双脚,与我共坐,让我空落落的心平添一丝孤独的辛酸。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现了一个名叫华林的男人。华林是导演,他的剧组租住了我们院子的招待所。一个上下集的单本电视剧,剧名《沉浮》。《沉浮》很大的美术字体,贴满了一辆半旧的工作车。剧组的男女们忙出忙进的。不时有人大叫华导!华导!有一天清早,我和华林,在院子里,对面走来,平白无故地,我们都怔了一怔,两人的视线,在秋风中摩擦了一下,随后擦肩而过。
这天晚上,华林慕名而来,求助于我。他没有穿外套(个子可算高大之列),光是一件松垮的棒针毛衣,长发,牛仔裤(时尚又潇洒的行头!不是那一成不变的军装,外加的确良白衬衣,还有衬衣里头的白汗衫。),手里拿着剧本。他好像我们认识了一百年那样,一屁股坐下,对我说:剧本太差了!歌颂某个洗衣粉生产厂家总经理的(荧幕形象为改革开放的先锋)。行业片,厂家投资,总经理自己写的剧本,一个从前的文学爱好者,就好这一口,咱有什么办法?现在拍电视剧就是这么艰难,新兴艺术,国家也没有投资,只好谁投资拍谁了。管他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先练练手再说吧。可这位老兄,整个把自己写成王杰雷锋焦裕禄。没法拍!演员都不进戏!务必请你帮我改改本子,好吗?
我的血液激荡起来,一股温热之感,弥漫全身。我嗅到自己人熟悉的气息了!久违的语言,久违的语气,落拓不羁的文化感。小时候在电影《虎口脱险》里学来的鸳鸯茶小曲,回响在耳边,这是和自己人对上了暗号的感觉。我是离群的孤雁,一只头雁出现了,他找我来了,他会带我回到雁阵中!导演。电视剧。戏剧。剧本。虚构。拍摄。幻想。灵感。激情。针砭时弊。弘扬正义。提升文化品位。观众掌声。狂热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