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公元1065年的春天比以往来的要慢一些,虽已至三月中旬,然而汴京城中却不见多少绿意,气温也很低,每每刮起的寒风都让人有一种刺骨的凉意。
“似乎连上天都觉得朕过不了这一关了!”福宁宫内,躺在床上的赵祯自言自语地说道。
自去岁秋时,他忽然中了风邪病情十分危重,后来虽得太医救治及时,然而身体终是彻底败落下去,如今更是缠绵病榻,已经好几个月没能起身了。
“混说什么!”听见男人的话语,坐于床榻边上正在吹弄药液的曹恩英立刻反驳起来:“这不过就是一场倒春寒罢了,是天气回暖的过程中,因冷空气侵入,而使气温明显降低的一种自然现象而已,跟上天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随意诬赖人家。”
赵祯闻言却苦笑一声:“朕知道你是在宽慰朕,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一次,怕是真的要不成了……就是不知道朕死后,他们会给朕一个什么样的谥号。”
你现在是应该关心这个的时候吗?刚刚还很悲痛欲绝的皇后娘娘瞬间就无语了起来。
不过说实话,大部分的古人还是非常看重这个的,认为这是对自己一生的概括评价,而这个评价往往也会非常的真实,若你在位时是个昏聩无能的君主,那死后就会得到恶谥,如:灵、炀、厉这种。若你是个比较平庸的帝王,那顶天的就是个平谥,而像:文、武、景、睿、孝、这种就是明显的美谥了。
“这还用说吗?”曹恩英声音有些起伏的对着赵祯说道:“自然是【仁】了。”
“【仁】?”赵祯虚弱地挑了下眉头,看起来有点高兴的样子。
“嗯,是宋仁宗哦。”曹恩英说:“是很棒的美谥吧,将来在史书上也会这样记载【为人君,止于仁。帝诚无愧焉。】”
赵祯闻言脸上笑意更甚,他似是默默咀嚼了一会儿,然后才对着妻子说道:“朕死后,煊儿就托付给你了。”
曹恩英微微垂下眼睛:“……臣妾知道。”
“韩琦熟知政事,能力卓绝,可提拔为宰相位。还有那个王安石,这些年,朕一直压着他不让其才华得以施展,朕去后,你大可施恩于他,并让其与韩琦相互制衡,不使局面向任何一方倾倒,还有张昪、陈升之、胡宿等人……”赵祯不顾咳喘,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好了好了,我都记下了,你快歇歇吧。”曹恩英心情晦暗,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压在赵祯的唇畔,柔声说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没必要急着说这些。”
赵祯闻言眼中似是划过一抹泪意,他微微动了下嘴角,轻轻亲了亲妻子的手心。
温热的,真是好舍不得啊!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这已经不知道是曹恩英问过的第几次了,然而无论哪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赵祯确确实实已经油尽灯枯了。
一旁同样听着太医回禀的苗心柔和福康母女当场就止不住的泪崩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爹爹……呜呜呜……”福康俯在母亲肩头,哭的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苗心柔闻言重重地抽泣了下,自也是一脸心碎绝望之色。
官家龙体不愈,命如弦丝,这种事情对于前朝的那些老狐狸们来说根本瞒不过去,而且也没有必要隐瞒,毕竟现在国本已立,只待皇帝驾崩,新帝登位,一切便又可以恢复往昔。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赵祯要死了,那些真心爱戴他,拥护他的臣子们其实心里也着实难过的很。毕竟,这真的是一个极好极好的皇帝。能在这样的帝王手下作臣子,于这些读书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起码韩琦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踏着沉重的脚步,他来到了官家的寝殿,然后完全不出意外的看见了正服侍在床边的太子与昭王殿下。自去岁官家大病后,太子便日日服侍在父亲身旁,即便是夜里也不肯离开半步,太子如此纯孝,但凡听闻者,无不感动莫名。
韩琦知道,这绝非装模作样。
皇上有多么喜爱这个儿子,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而太子又有多么亲近父亲,这也是朝臣们都看在眼里的,所谓父慈子孝,概莫能是了。
“臣韩琦见过陛下。”
听见动静的赵祯微微睁开眼睛,他对着一旁的两个儿子轻声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赵煊和赵钰听话地起身。
韩琦见状对着两位殿下遥遥做了个揖,太子与昭王回礼,只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太子殿下还是忍不住的低声嘱咐了句:“父皇身子虚弱,还请大人长话短说。”
韩琦微点下颌表示自己明白了。
兄弟两个虽然离开了寝殿,但其实并未走远,只是在大门口的朱廊下安静等待着。
“哥。”
“嗯?”
“父皇不会好起来了,对吧?”
太子闻言神情猛然一黯,他沉默了下去。
“生命……”钰儿抬起头,那张美的惊人的小脸上不知何时已是挂满了泪珠,他轻轻说道:“真是脆弱啊。”
因为有紧急的政务需要处理,所以等曹恩英带着龙凤胎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一家全部围在了赵祯身边。
今年已经五岁的龙凤胎,尚不能理解何为“死亡”,他们只是很担忧的握着父亲的双手,一遍一遍地说着:“爹爹你要快快好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