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工作本来就沉闷无聊，娱乐很少，他们还真有些期待布鲁斯口中故事。

“讲故事？好啊好啊，老子正好无聊，就听听呗。”

“咦？这本书……我记得你最近天天茶饭不思捧着就是这本书，妈，你是不知道你模样多渗人，老子都怀疑你是不是中邪了！”

“你要给咱念书？是笑话吗？咱最近在报纸上看了一些嘲笑异端审判局笑话，你别说，真他娘带劲，有意思！”

几个工人直接盘腿在地上坐下，从随身携带午餐篮子里取出三明治馅饼之类便携食品狼吞虎咽，用眼神示意布鲁斯快点开始。

布鲁斯深吸一口气。

建国日庆典上，在街头表演礼乐队发出震耳欲聋军鼓声都没他此时心跳声大。

心脏激烈收缩，好像被鼓锤一击又一击，每一条血管里都传来激越呼啸声，热血在他全身肆无忌惮驰骋，是无所畏惧野马，也是奔腾无回大江大河。

布鲁斯嗓子眼里绷紧了弦，声音挣脱那一刹那竟有些颤抖，络腮胡子下脸庞早已烧得通红。

“这本书名字叫做《杰克复仇记》，作者是兰斯·卡文迪什。这本书讲是杰克故事，也是我们故事。杰克和我们都需要一场复仇。”

……

霍尔顿已经多日闭门不出了。

他那日实在是丢了大脸，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但是又经不住一些朋友们热情邀约，再加上妻子鼓励，他今天终于鼓足勇气走出家门，和几个朋友小聚。

霍尔顿朋友们都是文艺圈人士。他们和他一样，家有恒产，可以发展各种各样爱好，无所谓是否赚钱。

霍尔顿本来是想和他们随便聊聊，调剂一下心情。

在起初，他们之间话题还算得上愉快。朋友们还比较懂脸色，对那日宴会上风波有所耳闻，都知趣避开了《杰克复仇记》以及作者兰斯·卡文迪什。

然而好景不长。

“我不明白，《杰克复仇记》这种垃圾作品为什么会被人追捧？”

场面登时安静了一瞬，霍尔顿发现许多人在打量自己脸色。

他强撑着露出若无其事地表情，看向发声少年，米利。

米利今年十六岁，是老阿瑟子爵私生子，现如今阿瑟子爵和他是同父异母兄弟。霍尔顿和他只是泛泛之交，他竟然参加这个聚会让他也感到意外。

他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不那么急切：“……你觉得《杰克复仇记》写很垃圾？”

“是啊！”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米利得意地挑了挑眉，满脸快活，语出惊人道：“我怀疑兰斯·卡文迪什这个作者是外国奸细！他写这本书居心不良，就是为了动摇我们伟大皇帝陛下统治！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异端，通过这本书来传播异端思想！”

霍尔顿：……？

其他人：……？

霍尔顿开始思考他读过内容。

虽然很不甘心，《杰克复仇记》该死优秀。霍尔顿好歹也是一个职业作家，基本眼力和文学素养还是有，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绝望。

霍尔顿怀疑过这本书是兰斯·卡文迪什代笔——这是很有可能！一个14岁孩子怎么可能看待人性如此清醒透彻。

但是他从来不认为这本书内容有什么问题。米利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于是米利表情就更加得意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叠得整整齐齐报纸，“巧了，今天《圣光报》正好刊登了我文章，我想说话都在文章里了。”

霍尔顿打开《圣光报》一目十行，嘴角笑容很快消失了，他几乎有些惊慌失措了。

“……童工制度已经实行了几百年，凡存在必有合理性，国民们也已经习惯雇佣童工……如果不工作，穷人孩子要如何活下去？！卡文迪什在文中极力鼓吹取消童工制度，此举无异于谋杀！会有千千万万可怜孩子因此饿死在街头！如此罪大恶极，足可以让他被吊死在绞刑架几十回！”

“……童工生活根本没有那么悲惨！《工厂法》和《新济贫法》已经足以保障所有童工生命健康安全……卡文迪什把自己包装成忧国忧民爱国者形象，故意把童工写这么凄惨，就是更不动声色诋毁攻击《新济贫法》和《工厂法》，借此动摇国王陛下统治，如此丧心病狂，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敌国收买间谍……”

“……卡文迪什为什么不以人类为主角，偏偏写了一个怨魂做主角呢？这已经代表了他反人类立场！他写这本书就是为了传播邪恶异端思想……”

他再也读不下去了，几乎是像被毒蛇咬到手般惊恐地甩掉了手中报纸。

米利得意地仰着头，嘴角笑容是那么得意快活，他趾高气扬地翘着腿，义正言辞道：“邪不压正！我是不会让卡文迪什阴谋得逞！”

霍尔顿突然觉得好冷。

他坐在沙发上，心口梗着一块大石头，他呆呆地望着米利，突然一阵反胃恶心。

他很讨厌兰斯·卡文迪什。

他让他丢了大脸，让他成为笑话。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并不幸灾乐祸，也并不没有因为米利文章感到解气。

他惊恐地望着米利，惊恐地注视着……披着人皮……怪物。

今天是兰斯·卡文迪什，那么明天是谁呢？

他文章，经受得起米利“正义解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