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不是第一次跟随黑齿影寒出战了,但他却从未见过,黑齿影寒的脸色,会像今天这般阴晴不定。就像一个心事重重的人,想努力忘却一切而不得一样。这令,张郃的心中,也不禁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四郎,我想问你件事。”张郃借着晚膳后的空挡,找到了跟黑齿影寒独谈的机会。
“何事?”黑齿影寒托着左腮,眼神迷离,显然,思绪早已不在此处。
张郃嘴唇翕动了许久,才终于眼一闭,将盘踞在脑中多时的话一股脑道出:“我看四郎的神情,似乎这场仗,无有胜算?”
“不是,谁告诉你的,别乱猜!”黑齿影寒连忙否认。
“四郎,郃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军伍不比县衙。县令失策,遭殃的,也不过是他属下的百姓。校尉失策,不仅麾下的军士,连同他自身,也有性命之虞。”张郃的语速很快,似乎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黑齿影寒粗暴地喝断。
黑齿影寒没有作声,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可在张郃鼓起勇气,准备重复一遍的时候,黑齿影寒却忽然低语道:“马征西的事,我知道。”
马征西,即征西将军马贤。一生与羌人交战数十次,几无败绩,名震西陲。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永和六年的冬天,当马贤再一次率领五六千骑士跟且冻羌交战于射姑山时,却被且冻羌杀得大败,史书记载:贤军败,贤及二子皆战殁。
“四郎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黑齿影寒轻轻端起茶碟,看着上面冒出的白汽,好一会儿才道:“计策是将军定下的,而且,他很有信心。”
张郃蹙眉道:“那不知,四郎认为这其中有何不妥呢?”
“卫樊是为了钱帛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人。石良璞如果真的私藏了一半的利润,难道他真的会无所察觉吗?”
张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按这么说,也确实不太可能。但为什么,事实就是如此呢?”
“唉,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
“四郎,既然如此,你何不向将军挑明?将军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啊。”
怎知,张郃此言一出,黑齿影寒脸上,却是愁色更显:“我们没有证据。而且,时间也来不及细查了。”
张郃差点没有跳起来,因为作为军人,他不怕死,但他却也不愿意,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或者说是去送死。
“四郎,这些年来,将军对你可是言听计从。郃不明白,是什么竟让你如此踌躇不前。”
黑齿影寒将一口未饮的茶盏放回案上,左手轻轻敲了敲茶碟:“荀子言:中则正,满则覆。现在,我就像这茶盏,里面装了太多的信任,可一旦过了头,顷刻之间,便会粉身碎骨。”
“那就让郃去跟将军说说吧。”张郃反手捅了捅自己的胸膛。
“这计策,是将军定下的,而且,他对此很有信心。”黑齿影寒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那怎么办?”这不行,那不行,终使是张郃这般好修养之人,也不禁怒由心生,“总不能乖乖去送死吧?”
“我倒是有两计,其一,找到卫樊,看能不能从他口中逼问出些什么。其二,假意跟着石良璞去襄陵,但在半路,将他们控制,然后轻装突袭襄陵。”
张郃一听,脸上立刻由阴转晴,然而没等他开始思考这两策哪一更佳。黑齿影寒却先一步道出了这两策的缺陷。
“可卫樊毕竟是卫氏的人,我们不经允许就动他,定会影响全局。如果卫樊、石良璞真是一伙的,那我们的计策,在一开始就会被杨奉知道。那样一来,即便我们半路突袭,也会失去必然性了。”
张郃一听,立刻又将话题给扯了回去:“四郎,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将这一切告诉将军,我们就是在自寻死路呢?”
“因为……”黑齿影寒直勾勾地盯着张郃,看得他很不自在,“尊卑有别。”
而尊者,是不能也不会犯错的,因此,错的,只能是他下面的人。尽管有的时候,尊者会十分开明,对一切指责之言不敢不怒,反而是赞赏有加。但……你敢用你的命来赌尊者的心情吗?
石良璞在约定时间将粮船停在了汾水中游的一处浅水湾中,他的生意做得十分大,因为光是粮船就有六七十艘,按每艘十石算,他运的货物就有六七百石,算下来跑一趟的收益,就有三、四万钱。怪不得短短数年之间,即使只有其中一半的利润,卫樊也能由卫家很不得意的旁支,一跃成为卫凯的座上宾。
“四郎,我也觉得你是对的。”看着挤满了河湾的粮船,张郃觉得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讨平了杨奉,对他们而言,确实没有任何好处。”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出乎张郃所料,黑齿影寒却是反常一笑,“这石良璞,一定知道些什么。”
张郃是聪明人,一听就懂:“一开船,我就绑了他。”
“不用绑,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
一天之后,六百多兵卒全部躲进了船舱之中。石良璞下令开船,于是在两艘大船的牵引下,六七十只粮船一只接一只地离开了浅水湾。而岸边,余下的一千多骑士也策马跟在船队之后,慢慢朝襄陵开进。
但船队刚刚行进至下一个浅水湾,黑齿影寒就下令停下来,并且召石良璞来岸上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