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在不大的房间中,一圈又一圈地踱着,他虽然在进房前,便已脱去了脚上的铜泡靴,但多年的军旅生活,却早已让他的脚劲,超于常人,因此他虽然没有刻意加重脚步,但在黑齿影寒听来,他的脚步声,却似鼓声一般响亮。
“按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还得提拔我的亲属?”在转了大约三十圈后,梁祯终于站定了身子。
“现在,你要做的,是任人唯贤。”梁祯的话,黑齿影寒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只要我能赢袁本初一场,我就是并州牧了。”梁祯握紧了剑柄,“按照文和兄的说法,那个时候,我就得派出使者,尊迎汉帝于晋阳。否则,关东士人,永远也不会投身于我的幕府之中。”
“你得抓紧时间。”黑齿影寒斜靠在床头,扳着手指道,“关中李傕、郭汜的败亡已成定局。现在能决定天下归属的,一在河北的袁绍、公孙瓒还有我们。二在河南的曹操、袁术、刘宠、陶谦。”
“我知道,想要在这乱世存活下去,我就得在河南诸公决出胜负之前,成为河北的霸主。”
梁祯知道,即便他能战胜袁绍,迎接他的,也不是天下传檄而定的大好局面。而是更为艰险的旅途,因为真正在历史上大放异彩的汉末枭雄——曹操、刘备、孙权,都还在河南及江左等着他呢。而对于这三人,梁祯心中,不仅没有必胜的信心,反而,还有一丝小小的惧意——毕竟,人家是真正名留青史的枭雄。
“并培养出你的下一代。”黑齿影寒补充道,“还记得,乌程侯孙文台吗?”
“记得。”梁祯微一侧身,“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孙坚跟梁祯,是老相识了,不过他们二人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处于半敌对或完全敌对的状态。
“他死了,初平三年的事。那年,他的长子孙伯符,十六岁。我本以为,文台的部曲会逐渐离散。没想到,不过三年,孙伯符不但保住了文台的旧部,还壮大至五六千人,甚至扬鞭江东,跟刘繇交战。”
黑齿影寒说的这些,都是这几年轰动全国的大事件之一,只不过梁祯这些年都忙于征战,所以才没有太在意这些发生在远方的事。
“或许盈儿你是对的。”梁祯叹道,“这次去冀州,就让梁规跟着去吧。”
自打离开韩温之后,梁规就一直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每天陪伴他的,除了梁祯请来的曾是博士的夫子外,就只有熊罴屯派来的武师。夫子严厉,武师粗鲁,且两人都认为,最行之有效的教育方式,不是循循善诱,而是戒尺。
没错,就是那种一尺长的竹片,每当梁规有做得不如意的地方,左手或右手掌心上,总要挨上一尺。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梁规唯一的光,就是偶尔来探望他的“叔叔”梁四郎。
初时,梁规对这个要么带着面具,要么将整张脸都藏在袍服帽子的阴影之下的“叔叔”很是畏惧,既不敢跟他说话,也不敢靠近。相反地,每当梁四郎主动靠近他,他的双腿就会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直到有一次,梁规在练武时因姿势不对而扭伤卧床,梁四郎亲自来给他上药,两人的关系才渐渐转好。
“叔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在一次换药过后,梁规怯生生地问即将离去的梁四郎。
“问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名字,是双字?”
纵观东汉一朝,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单字名的,取双名的人,大都是平头百姓。这一点,梁规是从夫子那知道的,因此他立刻就对黑齿影寒的名字,起了疑心。
“你会知道的。”梁四郎停在房门边,没有回头,但声音,却不再像刚才那般低沉,“但不是现在。”
从那时开始,梁规心中对梁四郎的亲近感,又淡了不少,因为人是没有办法,对一个令自己觉得陌生且畏惧的人产生任何好感的。
因此,当梁祯跟梁四郎一起站在自己面前时,梁规的内心,又开始砰砰直跳,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大人”及“叔叔”,又打算对自己做些什么。
“我一直在想办法,弥补这没能陪伴在你身边的十年的过失。”梁祯将蒲团放在门边,自己就在那坐下,以免给梁规太大的压力。
“但怎奈,兵马匆匆,我没有办法。”梁祯叹道,“从明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会尽量去做好一个父亲。”
梁祯说完,便闪身出门,将空间留给黑齿影寒跟梁规,因为他觉得,盈儿跟梁规之间的共同语言,天生就比自己要多。
黑齿影寒那总是寒芒闪闪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种,罕见的温情:“你像极了你的母亲。”
“你见过妈妈?”
“当然,你的母亲美貌与智慧并存。”黑齿影寒点点头,“姐姐的笑容,总是如阳光般温暖。”
“那他是怎么样的人?”梁规终于主动问了一个跟梁祯有关的问题,不过他仍不称梁祯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