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将军。”黑齿影寒像往常一样,没有用“你父亲”来称呼梁祯,“他无愧于天汉,只愧对于你跟你的母亲。”
梁规又不作声了,因为类似的话,无论是梁祯还是梁四郎,都已不止一次跟他表述过,但他却从未看见,梁祯对此又作出任何改变,依旧整月整月地不见踪影。
“我想你应该很怀念,在外公身边的日子吧?”
“嗯。”梁规点了点头,他确实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外公虽然也严厉,但再怎么说,也比那一言不合便上戒尺的夫子跟武师要温和许多。
“但人总是要长大的。”黑齿影寒叹道,“既然长大了,就不能只顾着玩,要学会分担些家务了。”
“我可以下田犁地!”梁规道,说着一扯袍服,露出自己的左腿,“看,这还有镰刀留下的疤。”
“如果你生在平常人家,你会是个好孩子。但生在将门,这还不够。”
“将门?”很明显,梁规对这个词很陌生。
“你的身份,是汉平北将军,领太原太守梁祯的嫡长子,你生下来,就肩负着守土御敌的重任。”
梁规当然不能完全理解如此长的一句话,但他从黑齿影寒忽然变得庄重的语气中,也预感到了什么,因此,背脊也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许。
“他比你更惨,自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是母亲把他养大成人。所以,他是真的想弥补一些什么,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做。”黑齿影寒稍稍侧过脸,瞄了眼掩上的房门,房门外,似乎还真有一个黑影,在烛光中摇曳。
“记住了,跟在他身边后,你每时每刻,都要用心去听,用脑子去想,在实践中去学他教你的东西。只要这样,当变数来临的时候,你才有能力,保护你自己。”
“变数?”
黑齿影寒点点头左手一伸,轻轻地,掀开了军衣的一角,梁规一看,右半边脸立刻麻了。
“记住,从今日开始,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你自己,能不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
从这一刻起,“乱世”、“活下去”这两个词,就在梁规的小脑袋中,扎下了根。
“谈好了?”梁祯确实一直守在门口,但他却没有去听黑齿影寒跟梁规说的每一句话,因此,也不知道梁规对此的态度。
“他还小,给他点时日缓缓吧。”
梁祯背着手,在走廊中踱步,良久才叹道:“唉,盈儿,你可想好了,这次去冀州。若胜了,我便是并州牧,你亦是并州别驾。若败了,便跟刘伯安一样,家破人亡。”
“走吧,为了兴平三年的春天。”黑齿影寒轻轻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了梁祯背在后腰上的右手。
梁祯一愣,旋即转过身,笑了:“嗯,为了兴平三年的春天。”
郤俭替梁祯占了个黄道吉日,并披上仅在太平道的重要节日,才穿着的盛装,亲自来到晋阳城北校场新筑起的插满五色令旗的道坛上,披头散发,手执宝剑,背后立着一只大鼎,鼎旁站满了手捧符篆的力士。校场上,则站满了准备出征的军士,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郤俭仙师替他们请来天上的神祗,以保佑他们能够平安归来。
这项仪式,是梁祯有意安排之,为的就是向整个并州宣示,太平道跟官府已经重归就好,别有用心者莫要再作痴心妄想。
当然,比起雄伟的道坛以及仙风道骨的郤俭仙师,梁祯更愿意让整个太原郡看到的,是校场中的上万甲兵。
这一万甲兵,分作前后左右中,五个方阵。前军二千人,清一色七尺打上。体壮如牛的壮汉,人人铁盔铁甲,手执长戟腰悬宝刀,背负巨盾。中军三千人,清一色六尺五寸打上,膀宽腰圆的汉子,人人铁盔皮甲,手执圆盾腰佩铁刀。
后军一千五百人,虽不着盔甲,可个个都是腰杆笔直,肌肉虬扎。这些军士背上,都背着能将箭矢送到百步开外的铁弓,或发出的箭矢能将一头壮牛洞穿的八石劲弩。
左军一千五百人,皮帽皮甲,腰挂弯刀,背负短弓,胯下健马线条硬朗,肌肉凸感十足,乃是由南匈奴单于於夫罗率领的胡骑。
右军两千人,黑盔黑甲,环首刀、丈八矛、一石弓、七尺騋,乃是梁祯的压阵利器——凉州大马。
不过,最令梁祯开心的是,他年仅十一岁的儿子梁规,初次见到这军旗林立,剑戟森森,初次听到这鼓号齐鸣,烈风声声时,非但没有脸色骤变,浑身发颤,反是眼放金光,心生向往。
不愧是我梁祯的后代,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