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设立武学堂的用意,是给部曲提供源源不断的基层骨干,而牛盖的官职是军司马,恰好有着丰富的中低层作战、管理经验,因此让他担任武学堂的管事,似乎也是人尽其才了。
“盈儿,你跟我说实话。”梁祯将腰牌放回原处,然后从衣襟中抬起头,目光正好落在黑齿影寒的双眸之中,“你不愿当这个管事的,究竟是何缘故?”
黑齿影寒说她身非宿将,这明显是鬼话,因为梁祯在去年,就从刘若处得知,袁绍最为忌惮的梁祯军将领之中,盈儿竟是位居首位!因此,按照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对手的原则。梁祯相信了袁绍的判断,因此他对盈儿这等明显骗人的说辞,也是非常不满。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身兼数职到头来,只会什么都做不好。”黑齿影寒早就准备好了无懈可击的说辞。
因此,梁祯一听,只能作罢。虽说他知道,盈儿的这番说辞,依旧是在哄他。但他却已放弃了刨根问底的念头,因为即使是老夫老妻,也还是要给对方留些私隐的,否则便是既不尊重对方,也不利于感情的长久维持。
“最后一件事,我打算重建郡兵制度。”梁祯道。
自打初平三年,梁祯自立以来,他的辖地中的所有军士,都是掌控在他的手掌之中的,各地方官吏,均无权插手。这在梁祯的地位尚不稳固的时候,确实有利于防范辖地内部的叛乱。但时间长了,弊端也就显现了——各郡县官吏皆因无权调兵,而值得对境内的流寇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尤其是并州的郡县,治安状况是每况愈下。
“不仅要将部分兵权还给郡守,我还打算在校尉之上,多封几个将军,各掌管一个方向的部曲。”
梁祯此举,既是为了应对日益拉长的战线,也是因为他本人,也深深地感受到了岁月的侵蚀——他是再无精力,去细致地过问每一处的战斗,并为之制定相应的解决办法了。因此,梁祯只能将兵权下放给各地的守将,让他们便宜行事。
“这种事,别问我。”黑齿影寒冷冰冰道,她并非没有自己的看法,而是她知道,这件事情,无论梁祯怎么处理,她都会深深地牵涉其中,因此,还是少说为妙,以免别有用心的人日后跟梁祯吹风,说她迷惑梁祯,以给自己谋取私利。
“你是不是又从别处,听到了什么?”;梁祯听罢,心伤之余,也只能长叹一声。
“西汉的时候,有一位帝王,为了权力的稳定,逼死了自己的儿子,以及跟自己共枕三十八年的皇后,然后临死之前,又刺死了自己的新宠。”
黑齿影寒口中的那位帝王,正是雄猜之主汉武帝,他晚年因听信谗言,逼死了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而后在驾崩之前,又为了防止重现吕后当政的故事,又残忍地下令将新宠钩弋夫人即汉昭帝的生母赐死。
梁祯听罢,心中顿觉又喜又悲,喜的是,盈儿心中依旧是信任他的,不然她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用如此血腥的语言说出来。悲的是,他跟盈儿之间的距离,真的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远了。究其原因,无非就是那“帝王”二字。
难道,我终有一日,要称孤道寡吗?
“盈儿,说真的,我还有带着你们还乡,重新当一个田舍翁的可能吗?”梁祯伤感之余,不由得又问出了那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但出乎梁祯,黑齿影寒这一次,却是沉吟良久,且一直没有开口的兆头。
“你在想什么?”
“思亚夫故事。”
亚夫,即汉景帝时期的名将,曾率兵平定声势浩大的吴楚七国之乱,于汉室,称得上有再造之功,但他的结局也是凄然——竟被汉景帝以与莫须有一个性质的罪名,逼害至死。
“当年,我选择留在军伍,就是为了能掌控自己的一生,不受权贵所迫。但怎想,今日,我已是台司之尊,可这压迫感,无力感,却还是越发之重了。”梁祯叹道。
这是心里话,因为这么多年来,梁祯的官是越做越大了,可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力在加强,反而被他人掌控的焦虑,是越发地强烈了。
“人非圣贤,过去的决定,反悔是没有意义的。”黑齿影寒终于跟梁祯产生了同感,因为当年辽水边上,她之所以放弃了轻生的念头,选择跟梁祯回到汉地,除了对生命的留恋外,还有的,就是骨子中跟梁祯一样的,掌控自己的人生的渴望。
但怎料,一晃白发已经爬上了鬓角,但这种掌握自己人生的感觉,却依旧像那所谓伊人一般,在水一方,不可望,不可求。
注1孙吴之学:即孙武、吴起这两位春秋战国时期的重要军事家的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