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拥有大大小小上千间房舍,因此即便上百仆役一起动手,收拾了两天两夜,有许多房间,也依旧处于荒芜状态,这些房间,只需稍加改造,便能成为囚禁犯人的囚笼。
没错,今夜的夏府之中,除了军士、仆役、宾客外,还有囚徒。或许应该换一种更贴切的说法,今夜,身在夏府中的人,都是囚徒——现在的和将来的。
“司空要杀人。”黑齿影寒只对张郃说了这么一句,张郃的心中,便立刻生成一股狂风暴雨。
因为司空要杀人,杀什么人,杀多少人,怎么个杀法。都是个未知之数。
“司空,到底怎么了?”张郃跟随梁祯多年,自问清楚梁祯的脾性,因此他打心底里认为,梁祯不是那种喜好杀戮的人。
“司空的心,在滴血。”黑齿影寒点了点自己的面巾,面巾上,两行血痕若隐若现。
“四郎,你务必要保重身体。”张郃立刻神色大变。
“这不是我的血。”黑齿影寒道,这两行血迹,其实是方才在梁雨山脚下经过时,染上的。
张郃这才心神略定:“四郎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黑齿影寒没有说话,因为梁祯遇刺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对梁祯,对她,甚至对整个梁祯集团的影响,都很大。
“儁乂,甄家,能动吗?”思虑再三,黑齿影寒还是选择了回避,因为有的事,即使已经发生,即使终究都是瞒不住的,也还是应该让它尽可能迟地为世人所知晓。
张郃虽已离开冀州多年,但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冀州人,因此对冀州,他天然地要比很多人熟悉。
“不能。”张郃斩钉截铁道,“甄家扎根冀州,已有数世,虽有恶行,但其恩义,亦是不少。”
言下之意,就是甄家的支持者,要比反对他的人多得多。也是,甄家几乎控制了冀州的一切,那依附它而生的人,就只会更多。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轻易动不得。
“加上这个。”黑齿影寒从案几下摸出一个木牌,然后将那把六寸匕首也一并放在案几上,“和这个。”
这块木牌,是用来刻官身的。和匕首放在一起,意思就是恩威并施,分化瓦解。这一招,其实就是历代帝王对付强敌的惯用手段。
“不成。”张郃还是摇了摇头,“甄家有僮客万人,这些人大都自幼长于甄家,除了甄家的话,谁都不听。”
“即便一人给一车金,然后再动甄家。这些人,亦还是会拼尽一切,让动刀的人死。”
张郃的意思就是,想动甄家,就必须将这上万的僮客一并杀光。否则,动了甄家之后,就等着僮客们牵来索要梁祯的所有财帛,及梁祯一家人的性命吧。
“我们连黑山军都拆解不了。”黑齿影寒低下了头。
史书中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值得读者深究的。就拿“招降纳叛”这四个字来说,也绝非表明上的接受投降那么简单。因为人是群体性动物,尤其是当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后,就更会采取抱团的行为以自保。
抱团的表现形式,就是同郡一起走。而根据人多力量大的原则,一旦一个屯全部由同郡的人组成,那哪怕是军候,也无法指使这个屯去做他们所不愿意的事。因此,历代雄主在接受投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降卒拆散开来,东安置一个队,西安置一个队。
当然,将降卒拆散的前提,就是你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而很明显,梁祯直到此时,都尚未掌握这种压倒性的实力。因此,梁祯之所以能有效控制白波、黑山两支黄巾军,归根到底,就是因为白波军的统帅杨奉,黑山军的统帅张燕,两人愿意遵梁祯为首领,并执行他的命令,仅此而已。
因此,张燕一年多前说的,自己愿意将黑山军尽数交给梁祯,完全就是一句空话-即便他真愿意,梁祯也不可能在没有张燕的情况下,命令黑山军移动一步。因为,黑山军将士心中所认的人,就是张燕而不是梁祯。
“四郎,甄家的事,郃以为,应像审正南请教。”张郃双手一拱道,“正南冀州名士,对甄家,知道的远比郃要多。”
黑齿影寒当然知道,对于甄家,士家出身的审配知道的东西,必定远多于张郃。但有的时候,有的事,并不是问对了人,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的。因为,对于审配而言,甄家的底细被梁祯彻底摸清,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巨贾之家,也是世家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