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招手,叫令狐京再近前一些。
令狐京面色苍白,勉强行到莘迩坐骑的头前。
莘迩挺身马上,俯瞰着他,说道:“鲜少,你不对我说真心话,我对你说句真心话。
“先王重视你的兄长,我也看重你兄长的才能,因而在先王薨后,我欲重用你的兄长,举他为振武将军;可是,我的一片好心不得好报,转眼间,你的兄长就与录事氾公、郎中令陈荪搅和到了一处。这中间,是不是有你的谋划?”
令狐京想要解释。
莘迩阻止了他,说道:“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我尽心筹算、麴中尉浴血鏖战,打下了武都、阴平,结果却因为氾公、陈荪之荐,被你的兄长摘了桃子,由他出任秦州刺史、武都太守。这中间,是不是也有你的谋划?
“为了保证秦州的安全,我挑动赵宴荔、赵染干父子投我定西,费尽心力,与拓跋部结盟,打算北取朔方,以使蒲秦不能南北兼顾。但是,氾宽却以协助江左朝廷伐蜀为名,破坏了我的计划。这中间,是不是又有你的谋划?
“前时分兵,你的兄长求我把你派入他的营中,做个参谋。这中间,是不是还是你的谋划?
“鲜少,这些也就算了。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可是,在攻打南郑的这件事情上,你怎么能还是私心为重呢?你知道此回攻打南郑,我定西付出了多少的财力么?征用了多少的役夫么?攻打南郑若是不克,我军无功而返,你知道劳师糜饷,会耗费掉我定西多少的国力么?”
令狐京越听越是不对,汗出如浆,抖动嘴唇,说道:“明公,……。”
“我给你说了,你不要说话,听我说。”莘迩弯下腰,看着他,放低声音,说道,“我想对你说的真心话是什么?鲜少,只有两句。先王薨后,大王年幼,宋、氾、麴诸姓,各怀异心,朝局动荡,而外有蒲秦狼伺,设若无我,你令狐氏,还能称王陇州么?这是第一句。我曾对麴中尉说过,陇州偏远一隅,与其称王称霸於斯,何如荡平中原,复我华夏衣冠,解民倒悬,以立不世之功,登天子之朝堂?此乃我的肺腑之言。这是我要对你说的第二句。”
令狐京颤声说道:“京愚昧……。”
“你又说话了。”
“是,是,京不敢再说话了,请明公训斥。”
“我没有什么训斥你的。人都有私心,你此前的作为,我都可理解;唯是此回你身为宗室,不顾国家公义,仗三寸不烂之舌,而欲沮我军拔克南郑,我不可容忍。”莘迩直起身子,问唐艾,说道,“战前惑乱军心,按以军法,此何罪也?如何处罚?”
唐艾说道:“谣言诡语,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令狐京大惊,急声说道:“京何曾蛊惑军士!”
唐艾说的这条军法,处罚范围主要指的是“捏造鬼神,假托梦寐”者,令狐京的确不在其列。
但他说不了算数。
莘迩呼魏述、魏咸,简简单单地下达命令,说道:“令狐京蛊惑军心,斩!”
毛遂自荐的典故里边,形成了两个后世袭用的成语,一个是“因人成事”,一个即是“三寸不烂之舌”。令狐京在被魏述、魏咸拖走的时候,忽然心生明悟,原来莘迩对他生杀心已久!
自以为有不世之材,还妄想着纵横捭阖,先扳倒莘迩,之后趁令狐乐年少的机会,或许他们这支令狐氏的小宗也有称王的机会,却不料刚冒出个头来,脑袋就要丢了。
令狐京腿软如棉,乱喊叫嚷:“莘幼著!我是国朝宗室,你敢杀我?不怕回到朝中后,被大王治罪么?莘幼著!你现在放了我,……”话音到此为止。
魏咸按他在地,砍下了脑袋,捧来奉给莘迩。
那脑袋上的眉眼,依旧剑眉朗目,只是不再有晏然的风流仪态,剩下的无非凝滞的惊恐表情。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好歹也如他言,贵为宗室。用针线缝上,与他留个全尸,待运回王都,禀与大王后,再作安葬罢。”问唐艾,说道,“千里,我做的有没有一点过分?”
“明公的抱负,庸人怎会知道?换个旁人倒也无所谓,令狐京身份不同,留着他,只会是个后患。”唐艾想起了姬韦,毒杀姬韦这事儿,黄荣与他商议过,他心中想道,“比之姬韦,令狐京死得不冤。”
东方渐亮,但在乌云之下,城内还是阴郁,大雨浇灌不停。
前头陡闻骂声,莘迩与唐艾等望之,看见一人追着十余人,从不远处的街道转角处向这边跑来。后边追着的那人健步如飞,赶上前边诸人,刀槌并用,转瞬间,把之杀得干干净净。
那人却是罗荡。
罗荡看到了莘迩等,快步奔来。
莘迩蹙眉说道:“不闻我的军令么?降者不杀。罗将军,那些败卒已在讨饶,你为何还是把他们杀了?”
罗荡在城内已经杀了半夜,仍是生龙活虎,不见分毫的疲惫,他把刀槌置於一手掂着,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赳赳而立,大声答道:“明公只瞧见了他们刚才讨饶,没见他们方才人多时的嚣张!”
“人多时?如何嚣张了?”
“他们适才聚了有三十来人,不向我投降,居然还敢反抗!”
莘迩闻言一愣,与唐艾等放声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