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一脚踩到了地上已经破碎的酒碗。
姚桃俯身,拾起了一块碎片,回到榻前,提起案上酒壶,往这碎片上倒了点酒,一饮而尽。
“明公,碎片已脏,何不换个酒碗?”
“此碎片甚佳,不换!”
在姚桃的心目中,这碎片就好比是他。他虽非国破之人,却亦无枝之鹊,便如此碎片,虽是好玉,可碗破成碎之后,下场就只有堕入污泥,只能任人轻视、欺辱。
他想道:“凭我之才,不能成大业於乱世,乞食於秦,朝不保夕,时也,命也?”
王成说道:“明公,不杀竺法通二子,那下边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姚桃要是出事,王成身为他的长史,跟着他一起投降蒲秦的,很明显,更难有好下场,因此,对於释法通之信被蒲獾孙知晓此事,他比姚桃还焦虑。
“你想办法,探清燕公对此事的态度。不错,燕公肯定是会将此事上奏大王的,但燕公上奏的疏文里,他会怎么写,却很重要。等你探清之后,我便亲去拜见燕公。”
“诺!”
……
姚桃帐中,充满紧张、忧虑的空气。
差不多同一时刻,东边冀县州府后院,秦广宗的书房里,也是相似的空气。
“太无耻了,太无耻了!”
“是啊,明公,太无耻了!”
秦广宗坐在榻上,看着案上展开的一页纸,上边是他的亲近府吏从蒲獾孙帐下参军处听来,转抄呈与他的一封所谓他“亲笔信”上的内容,怒不可遏,骂道:“唐千里、唐千里,我与你何冤何仇!你先用赵勉的假情报害我,现又用这封假信害我!还有没有一点道德?”
“是啊,明公,还有没有一点道德!”
秦广宗斥骂了唐艾一通,怒火稍微宣泄掉了些,情绪稍微稳定,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纸上所书,都是他向定西表露忠诚,愿为定西伐秦内应的言语,怒火之外,惊慌恐惧的情绪浮现上来,他心中想道:“今次伐陇西、南安失利,主要的责任在我!这些天,我每次见到燕公,燕公对我都不冷不热的,明显是怪罪於我!如今燕公得了这封假信,他必定是不会替我瞒下,是绝对会把之奏禀大王的!大王会不会相信此信中所言?……大王神武宽仁,想来是不会信的,可朝中的许多重臣早就对我出任秦州刺史怀有不满,他们却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是会借机攻讦我的!所谓‘三人成虎’,攻讦我、进谗言的人多了,大王又还会不会仍旧信我?
“大王如果不再信我,我、我,我……”
“是啊,明公,大王也许会不再信你。”
秦广宗惶恐地心道:“孟公举我出牧秦州至今,不过才几个月,我先失南安,又败於南安、陇西,罪责已重,若再加上此信,大王一旦不再信我,我恐怕人头不保,甚至宗族难全!”
“是啊,明公,没准儿人头不保,宗族难全!”
秦广宗怔怔望信,自语低声,说道:“我可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明公,你可该怎么办才好?”
想起送此信内容给他的那府吏对他说的,蒲獾孙得到那封他的“亲笔信”后,曾经悄悄找了几个州府、郡府的大吏,辨识信中字迹,确认是他的笔迹无疑,秦广宗不由满腹疑窦,想道:“我上次叫赵勉给唐千里的那封亲笔,明明是作假后的亲笔,赵勉叛我,唐千里因未上我此当倒在情理中,却他是怎么搞到我的真正亲笔的?
“……数月来,已经查出好几个定西安插在我秦州的细作,看来查得还不够深,别的不说,我府中,十之八九,或许就会有被唐千里收买之人!还得查!严查!”
“是啊,明公,还得查,非严查不可!把这些老鼠统统揪出,悉数杀掉!”
秦广宗咬牙说道:“对,悉数杀掉!只有查出了府中何吏是定西的细作,是谁泄出去了我的亲笔,我才能洗清冤屈,还我清白!……要说最有机会泄我亲笔的,自当数我的主簿、主记室,不过除他们外,别的府吏,也不乏有能接触到我亲笔机会的,也都值得怀疑!”
“是啊,明公,统统都值得怀疑!”
州府吏员众多,要想彻底查上一遍,耗费的时日必长,而蒲獾孙却不会坐等他查出的,说不定现在就已经上书蒲茂,汇报此事了,故而,查细作是应对的一个办法,但还得有第二个办法应急,秦广宗做出了决定,说道:“不但要查细作,我且须得马上去书孟公,把此事原委,将这件事实乃唐千里之阴谋诡计的真相告诉孟公!好请他帮我在大王面前说话。”
“是啊,明公,正该如此!”
“太无耻了,太无耻了!为了陷害我,乃至不惜白送一条性命,唐千里,亏你读圣贤书,也是个士人,夫子所教,仁义二字,你都读到狗身上了么?你的良知,难道都被狗吃了么?”
却这封所谓秦广宗的亲笔是如何被蒲獾孙得到的?是蒲獾孙帐下的斥候,於日前在天水、陇西边境,也就是蒲秦、定西的边境地带,抓到了定西的一个细作,从这个细作的身上搜到了此信。这个细作被抓不久,就自杀而死了。
“是啊,明公,被狗吃了!”
“我现在就给孟公写信,信写好送出之后,我再去拜谒燕公,指陈此信乃系造假!”
……
不说秦广宗、姚桃於之后数日内,接踵拜见蒲獾孙,也不说秦广宗在其州府内掀起了“白色恐惧”,对他府中的每个吏员都开始进行严查,只说秦广宗的信,於这日送到了孟朗这里。
信到时,孟朗还在邺县,忙里抽闲,正与几个从豫州、冀州各地奉召来到的唐士高聚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