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洛阳高大的城垣甩在身后,车轮沉默地在道路上滚动。
官路上还算平稳,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驿站也规整地立在一旁。但随着愈远离洛阳,大路两旁便愈冷清,景象也逐渐荒废衰败。
冬日仍随处可见农夫在广袤的田地上埋头苦干,脚下的冬小麦绿油油一片、长势良好,与农夫面上愁苦神色形成强烈的反差。
“停车。”车里的老董突然开口。
车夫似乎对这命令有些不理解,迟疑了一下:如今他们正行在如参差不齐巨大棋盘的田野中,官道的痕迹已几乎看不到,方圆数十里很是荒凉。
下了车的老董,面色则极为阴沉,走向前方的乡亭。
乡亭很是破败,低矮的茅草屋如鸽笼般错在其间,看不见什么人影也听不到动静。很多茅草屋前更枯草乱糟糟一大片,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众人慢慢走进,看到这些破败无人居住的低矮民居,不由惊讶地面面相觑。
钟繇、小黄门和侍卫他们生活在城里,见得最多就是洛阳的繁华。两者一比较,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老董深深皱眉,站在乡亭口久久不语,钟繇神情怔忪,垂头沉思。
“老夫的百姓呢?”压抑不住的老董,问出这个他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
没人敢开口。
小黄门足了一下勇气,可感受到老董要杀人的低气压,识趣地将张开一半的嘴,又闭了回去。
“如被何颙一般的人强取豪夺了土地,百姓就没了生计,没了生计留在这里只能等着冻死饿死。”沉默了一会儿的钟繇,将话直接挑明。
“哦?……”老董装作不懂的样子,又道:“士大夫食君之禄,衣食无忧,读的又是圣贤书,不是该上安国家、下抚黎民,又怎会强取豪夺百姓的土地?”
“士大夫也非圣人。”钟繇的神色很复杂,又羞愧也有愤慨:“欲上安国家、下抚黎民便要有权势,才能在朝堂上有话语权。”
“同时,士大夫也有亲族门客,故交下吏。”
“这些人可没有什么宏图抱负,更多的屈从享乐与作恶。偏偏他们又能供给士大夫利益,遂得士大夫的撑腰庇护,强取豪夺百姓土地自是……”
说到这里,钟繇咬了一下牙,铁青着脸道:“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好一个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老董勃然大怒,一把抽出腰间佩剑。钟繇面无惧色,凛然看向对方。
但老董并未迁怒钟繇,只是怒极狂笑。
狠狠甩了两下宝剑,深深插入土中,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痛苦:“如此说来,百姓还不如躲入深山老林,开垦一片荒地。”
“哪怕有豺狼猛虎,也好过被如此盘剥欺辱,苟且偷生!”
“太尉……”钟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道:“苛政猛于虎,昏暗世道则更甚矣!”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喧乱声。
周围侍卫闻听,当即持盾按戈,重重将老董护卫起来。正想杀人的老董,猛然拨开前方的侍卫,怒喝道:“让开!”
越众而出,才看到前方的骚动并非冲自己:一群苍头僮客装扮的人,正在追赶一小撮老弱妇孺,他们当中不多的青壮奋起反抗,却根本不是人多势众的僮客的对手,瞬间被打倒在地。
“拦下那伙人!”老董目眦欲裂,率先提起剑向前方赶去。
对方一见老董的侍卫全副武装、阵列严整,当即不战而退,纷纷将手中兵刃丢落在地,推出一个看似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足下……”管家腿肚子也发颤,却只能强撑着一施礼:“不知足下有何贵干?”
老董没搭理他,看向那撮惊恐的老弱妇孺,温声道:“尔等不用怕,老夫只是来此看看究竟……”
话音未落,适才一个被母亲拉着逃命,顾不上害怕哭泣的稚童,看到老董凶神恶煞的脸,当即吓得浑身颤抖、哇哇大哭。
一人哭,其他稚童也才反应过来,瞬间哭作一团。他们身旁的父母老人,则赶紧死命捂着孩子的嘴:“尊驾饶命,尊驾饶命啊……”
事实上他们也怕,也想哭:周遭侍卫杀气腾腾、顶盔掼甲,比那些僮客恶仆凶悍多了。尤其老董猛恶凶戾的气势,直如地下的恶鬼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