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天明,于赠就跑到了倚红阁,白日里的街道看起来与夜晚不同,倚红阁高高的围墙之外,四通八达的街巷似乎更加复杂。
于赠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夜晚带施千琅出来的那道角门,仔细回想着走过的路,终于到了俩人分开前待过的那条巷子。
确定了施千琅坐过的位置,于赠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和石壁都毫无痕迹,他依稀记得飞镖扎中处没有多少血流出,如此一来跟着血迹查找是不可能了。
虽然他不会失血太多,可他中毒了啊。于赠又是一阵懊恼。
当时除了封堵他的穴道,应该再帮他吸出毒血的。虽然师父交代过那样很危险,很有可能也中毒,但是救急还是有效的,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样做呢。
现在懊悔也没用了,只求他是被好人发现了,被救了。
于赠从巷道出来,沿路向人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右边肩头受伤的少年,他个子很高,他长得很好,他牙齿很白,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的嘴巴是好看的桃形……
尽力描述他的模样,于赠发现根本无法讲清楚,不由得鼻子发酸,视线模糊。
一遍一遍说着,一次一次看到别人摇头,有的还像打量傻瓜一样斜睨自己,于赠的心越来越沉。
没有人见过他,他到底在哪里?于赠心慌意乱,不时用力地眨眼睛,仰起头把眼泪忍回去。
不能哭,一定不能慌,他肯定好好的,很快就能找到的。
漫无目的走了一个多时辰,于赠接近了北城门。
迎面匆匆过来一个男子,路旁有人问那人:“急急忙忙这是要去哪里啊?”
那男子道:“去找仵作呀,那边铁匠家里死人了。”
“死人了?谁死了?”
“不清楚,听说死了两个女的和一个男的……”
于赠的脑袋嗡地一声,两个女的一个男的,怎么会这样巧?
说话的男人已经走远了,于赠呆愣在原地,他感觉一阵阵发晕,冷汗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没有再犹豫,他拔腿朝那男子过来的方向跑去,很快就看到几个人在街边,不时朝一个巷子看几眼,于赠立刻冲进巷子。
才奔进铁匠家的小院,就见到屋门外站了几个人,房内还有人,应该死了人的就是这里了。
于赠的脚有些虚浮,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切了,他只顾冲上前,完全不管周围是些什么人。
好像撞到了人,好像打倒了人,好像看到了那个房子里的尸体,有夜晚交手的年轻女子,有个男子看不清楚……
直到被艾迪紧紧箍住,于赠仍旧拼命挣扎着,浑身失去了感觉般厮打,心神却早已涣散。
“放开他吧。”施千望淡淡地说道。
艾迪松了手,于赠踉跄着栽进屋中,几乎是扑到那具男尸上。
他颤抖着双手,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然后缓缓将人翻过来……
就在看到那张面孔的瞬间,于赠蹦了起来,一迭声喊道:“不是他不是他……我就知道不会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
同一时刻,站在门边的施千望也看清楚了,那人不是施千琅,不是他的弟弟!他也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于赠哈哈笑着跨出门,差点又避让不开撞到施千望。
他对施千望微微欠身,顿了顿又回过头,敛了笑容自言自语嘟囔道:“这个小娘子怎么死了?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又是谁?他呢……他跟他们有什么关联?……这都是怎么回事呀……”
他转身扒拉着挡在门口的艾迪,又要挤进去。
施千望轻咳一声,问道:“这位小郎君,你说的他……那个他是谁?”
于赠这才将目光移向施千望,不情愿地答道:“他?就是他咯,你问了干嘛?对了,你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这几个死者是什么人?”
他说话很直接,双眼发红但目光清澈,带着无拘无束的坦然。
施千望尽可能和缓地道:“看年龄,这位小郎君应该还没有去过青楼,死者中有一位是青楼乐师,似乎小郎君认识,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找的他是谁,或许也是我们在找的人……”
于赠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了四周,这才发现好几个男子都抽出了刀,而且都带着肃杀之气审视着自己。
于赠又后退了两步,警觉地问:“你们找他?你们找他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我还要找他呢……”
不等话说完,他突然拔腿就跑,一溜烟冲出了院子。
施千望对艾迪挥挥手:“跟着去看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另外,把人撤了吧,仵作查验后我要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和详细死因。”
那时的苍洱之地,各个诏国并没有严明的法纪制度约束民众,官府也没有力量去详细调查追凶。
如果是死于非命的案子,除非确定了凶手,府衙或者各部酋长会缉拿凶徒,否则就只能是死者家属自行追查。
仵作都是家传的,负责的只是检查死因、做记录,并协助殡葬而已。
大厘城的仵作只有朱四一家。朱四继承父业已经快二十年了,他老婆只生了两个女儿,眼看就要后继无人,朱四捡到了一个儿子。
这个男孩子的父母死于仇杀,那时还不到十岁的男孩伺机复仇,被前去验尸的朱四看出端倪,及时制止了这一疯狂的送死行为,从此那个男孩子就被他带在了身边。
朱四总是对他说,你要忍,你要能忍,索性这孩子就叫了阿忍,成为了他儿子一般的徒弟,视如己出。
如今,十七岁的阿忍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很多时候都是他去独立完成仵作的工作。这一次由于死者多、情况不明,朱四才没有让阿忍一个人前来。
师徒二人到现场时,施浪诏的人都已经离开,只有赶过来的两名府兵守着现场。
冰冷的尸体维持着原来的状态,面部平静,没有痛苦挣扎的迹象。
房屋门窗插销也都是完好的。
桌上有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饭食,火塘上方的吊炉上垂着水快烧干的陶罐。
朱四打起了精神,招呼着府兵帮忙,把尸体抬到阳光充足的院子里,从头到脚一寸寸检查了一遍。
表面看起来,三人身上都没有伤痕,也没有被飞镖或毒针刺中的痕迹,而且口鼻内也都很干净,不像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