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寒不敢再多看这些人一眼,只是小心地潜入了实验室内部。
一股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纵使是清除过无数的“蚀”,方以寒觉得自己也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气味。他下意识地抬手抵住鼻子,可实验室的场景也令他恶心反胃。
他眨了眨眼,硬是压下喉头的不适,抬起手臂,用干净的袖管去擦掉眼睫毛上沾到的泪珠,放轻了动作继续向实验室内部深入。
虽光线昏暗,但足以看清地面上的痕迹,而且越往里走,地面就越干净,伤亡者也越来越少,只有那怪物在浅色的地板上留下的脚印。
方以寒不知道关押实验体“蚀”的容器内究竟盛放的是什么液体,但是多亏了这种东西才能让“蚀”的脚印留在地面,让他得以轻而易举地沿着足迹找到关押地点。
实验区域的大门已经被完全破坏,歪斜地靠在墙壁上,他从门轴断裂打开处跨进去,发现门板还算厚重,却硬是被那家伙的利爪挠出个豁口来。
幸好在它扑过来的时候自己及时躲开了,不然……这形状惨烈的金属门就是他的下场。
然而他一转头,抬眸望去的景象却令他震惊地立定在了原地——
这里摆着的实验体,不止他在岑河击杀的一具。一排排的巨型容器内,安静地沉睡着体型庞大的怪物,每一只的模样都比那头死在岑河附近的更为夸张惊悚,而每一头“蚀”的长相都不似他过去执行任务时所见到的那样。
方以寒瞪大了眼,旋即又蹙眉,低声呢喃自问:“三虹湾实验室……究竟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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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辛卯前往亭山的第二周了。
方以寒难得在寰塔中央会议上走神,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的小事。
带着她从师父那儿回来那天,他的确接到了冯静白的消息,让他尽快赶回中心城区,出现了紧急情况。
三虹湾实验室安置的实验体“蚀”逃逸,距离清溪镇不远,当时所在位置最近,仍旧具备活动能力的辰侍只有方以寒一人。由于蚀的等级较高,驻守的光守与阴傅几乎全军覆没,其他月使及岁者级别的辰侍来不及赶到,只能临时调任还处在休假期的方以寒。
最终,这具“蚀”由方以寒在清溪镇的岑河附近堵截击杀,没有对任何普通居民造成伤害,也并未造成恐慌。
本次中央会议就是为了此事召开的。三虹湾实验室原本就是由各个高层所在的世家联手建成,对实验室配备的守卫也是各个世家的负责人自行指派。而如今出了事,却发现守卫都是低职介的辰侍,于是冯静白决定追责。
方以寒在击杀完毕后,亲自潜入实验室探查过关押它的容器。那里存放的实验体不止它一只,而逃出来的就只有这么一头。关押那只“蚀”的特制玻璃容器非常坚固,如果不是动用特殊手段绝不会破裂,而且方以寒在玻璃的断口处感受到了脉冲残留,一定是人为造成的。
更何况,他循着“蚀”存活时移动的轨迹一路前往实验室,在这条路线上发现了好几个饵球,而在离开实验室后再原路返回,那些饵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更加确定,这场所谓的“紧急事件”,其实是提前设计好的陷阱。
事件主谋,就是现在端坐于中央会议最高位的寰塔塔主,冯静白。
方以寒把玩着手里小巧的银色暗纹的饵球,眼神扫过环形大厅里,一个个满脸皱纹、争得面红耳赤的所谓前辈们,最终停留在面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笑的冯静白的脸上。
过去这些老家伙们觉得静白年纪太轻就当上了寰塔塔主,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却不料这位年轻人隐忍了五年,一出手便是致命。当初三虹湾实验室的建立是静白故意松口,一来是借各个世家的手来调查“蚀”所隐藏的各种谜团,二来就是为了今天,一并打压这几个蠢蠢欲动的家族,顺势斩断他们深入寰塔内不干净的手脚。
一箭双雕也不止,冯静白布的向来都是一动手指便能推倒一大片的局。他们以为静白什么都没做,却不知自己早就成了多米诺骨牌中的小小一片。而今天这样的场面,无非是老家伙们猝不及防地被摆了一道,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回去也没法和家主交代,于是难得在这安安静静、虚与委蛇的中央会议上扯开脸皮,破口大骂。
只是静白这次的做法,他实在是不敢苟同,尤其是见到了那些同龄人的惨状。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有的甚至可能无法再继续作为辰侍存在了。
用这样的代价来清除世家在寰塔内的腐败部分,是不是过于惨痛了。
方以寒皱着眉,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的手指抵着饵球在桌上滚来滚去。
这是冯静白上任以来下手最狠的一次。方以寒很清楚好友为达成目的会不择手段,但这一次,他实在不敢苟同。
他低垂着眼眸趴到了桌上。
如果不是自己闹别扭,他可能现在又回到亭山,看师父给辛卯上课。两个人肯定斗嘴斗个不停,也不知道是谁说话更气人,谁又会被谁气到吹胡子瞪眼。
方以寒猜一定是他师父被辛卯气到脸红脖子粗,那家伙噎人的功力,连从小调皮捣蛋、嘴下不饶人的江师兄都跟他告状,说他教出来的学生这嘴皮子怎么这么厉害:“你是怎么做到教了辛卯这么久还不跑路的?说不过她说不过她……”
方以寒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的亭山一定很有意思,比这聚集了一帮吵吵闹闹又极其虚伪的老头的中央会议有劲多了。
或许在亭山,他也就不用去思考冯静白究竟是否正确,也不必为此而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