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格小心翼翼进来时,元栖心下固然生气,却也知道这时候生气,宁楚格更加不敢和她说实话了。
见元栖面色平静,宁楚格才稍稍放了心。她日常出门走动都没瞒过额娘,想来额娘早就知道她和阿木尔还有联系之事了。
方才四姐姐让她如实告知额娘,然而真到了此刻,她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元栖见她这般情状,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叹息一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宁楚格往她面前一跪,眼神有些躲闪,郑重道:“女儿心悦——”
元栖只是皱着眉看她,语调有些严厉:“想清楚了再说!”
知女莫若母,宁楚格这些年来表现得大大咧咧,她贵为公主之尊,自然不需用这些手段去算计旁人,但难保有人敢算计她。因此后宫这些相互算计之事,元栖从没瞒过她。
元栖也不信自己的女儿,会是个为了一时的情窦初开而不顾一切的人。
宁楚格脸色微红,这下讪讪说了实话:“女儿不愿留在京中。”
随着她年纪愈长,不论是皇玛嬷还是汗阿玛,亦或是她宫中的小宫女们,都开始悄悄议论她的婚事。从额娘从不担忧她要抚蒙的表现,她便已经猜测到自己应该会留在京中。
初时她也高兴过,不必去遥远荒凉的草原上受苦受累。宫中嫔妃彼此算计虽然可怕,但她出嫁后会有自己的公主府,自是不惧那些。
直到后来,她眼见诸位兄长陆续娶妻,嫂嫂们都出自勋贵世家,比那寻常的宗室女还要更尊贵些,到了皇子府中却仍然不能顺遂,不是忙于后宅事务,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子。
从前那些只是停留在纸上的“女子就该安心后宅,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变得极为刺眼。
她知道嫁去蒙古的宗室女子们过得不好,但有几个侥幸嫁在京中的,也全然没了从前的矜贵做派,似乎女子一旦出嫁,便如明珠蒙尘,价值全无。
即便她贵为公主,也照样如此。在后宫中,她可以凭借汗阿玛和额娘的宠爱随心所欲,但到了外头,她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一个不慎,便会给额娘,四哥和十哥带来麻烦。
蒙古的距离遥远,于她而言却成了莫大的好处。汗阿玛一向是疼她的,即便嫁去蒙古,她也不必担忧自己的处境。
嫁在京中到底是好是坏,她逐渐有了自己的认知。
元栖只是摇摇头,宁楚格想到的这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你只说蒙古荒凉,可知道那儿荒凉到了何种程度?那儿一年四季气候寒冷,黄沙漫天,食物种类也异常稀少,你平日里连膳房送来的东西都挑挑拣拣,可知道那儿便是一盘青菜都难得一见?”
宁楚格却丝毫不惧似的,她认真道:“额娘说的这些,阿木尔都曾告诉过我。”
“这么说来,你们两一早就打了这个注意?”元栖凉声道,“你难道不怕阿木尔别有用心!?毕竟能娶到一位固伦公主,他整个家族都将得到你汗阿玛的信赖和帮助。”
说到此处,宁楚格却是飞快瞥她一眼就低了头,小声道:“其实,是女儿先去招惹阿木尔的,他到如今也还不知道女儿的打算,只以为女儿是心悦他,前些时候十哥说,他祖母有意为他安排通房,被他给推拒了。”
“你又如何得知他说得是真心话呢?”元栖忍不住道,“阿木尔名不见经传,但他的大哥策凌却得了你汗阿玛的重视,将来兴许要指一位公主给他,以作笼络,你要嫁阿木尔,你汗阿玛想必不会反对,但若是你嫁过去之后发现一切并非你所愿,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三公主先前不也是你汗阿玛的掌上明珠,在蒙古生活得不如意,书信中都是悲切之语,你可曾见过你汗阿玛有半分不忍之心?”
元栖加重了语气道:“满蒙联姻并非儿戏,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宁楚格的脸色果然没有从前那么轻松了。
及至九月里,太后忽而起了兴致,要带着一众外藩的命妇到景山观景,外嫁的纯禧,荣宪和端静三位公主,还有刚刚成婚的恪靖公主也一同随行,除此之外,便是元栖和一众宫妃,还有年纪尚小没有婚配的小公主们。
元栖也终于见到了宁楚格挂在嘴上的阿木尔,在一众蒙古男子中,他倒是稍显瘦弱,斯文俊秀,更像是自幼在京城长大的。
倒也怪不得刚来京中时,他被七阿哥伴读认作内侍欺负了去。
见元栖目光遥遥望去,他倒也并不慌张,行了一礼,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