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哗”地入水声。
岸上侍卫呼唤:“三爷,快回来!”一边下水,去拉谢峦。
谢峦淌着水流,搅乱看似清澈的水,泥沙从他周身漫开,他拍着水往前走,望着远去的船艘,与上面那道不曾回首的倩影,他神色怔怔,呢喃:“你不要走……”
不要走。
谢峦打了个哆嗦。
岸上,谢屿在令人准备船,只是,这地方偏僻,等弄来船,宁姝那艘小舟也会了无踪迹,就是沿江边也没有多少关卡,想要拦下,十分困难。
谢峦从水里被拉上来后,便一直静静站着。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眼眸却很灰暗,少了往日的活气。
江水顺着他的衣袖,滴滴答答往下滴,连成一条水线。
谢屿刚要说什么,老二谢岐也终于来了,他翻身下马,看着平静的江面,摒弃所有修养,骂了声粗口,问谢屿:“就这么让她跑了?”
谢屿是亲眼,看着宁姝从自己眼皮底下走的,神色一片沉冷,也没心情回谢岐的话。
正这时,谢峦却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他猛地冲到谢岐面前,攥住谢岐的官服:“都是你说什么我会喜新厌旧,宁姝才走的!”
谢岐推开他:“你发什么疯!”
这时候翻旧账,谢岐自也是满腹不爽利——明明是他先对宁姝有兴趣的,到头来,她却对他无意,偏生还和三弟卿卿我我,若说他心中不嫉,笑话,他虽读圣贤书,却从来不是圣人。
此时,谢峦扑上去,挥出一拳,谢岐挡开后,也不遑多让,揍向谢峦的脸。
谢屿额头突突地跳,对侍卫说:“还不快把两人分开!”
几个侍卫刚要上前,谢岐和谢峦同时道:“滚!”
侍卫们踯躅不定,不敢妄动,谢屿只好从马上下来,正要去拉谢峦的领子,却被谢岐一个巴掌扇过来。
谢屿本来也窝着火,这一下,再添一把柴,劝架人也被卷入其中,他们不像兄弟,更像仇人,相互把拳掌、腿脚送到对方身上。
侍卫们见状,更是不敢拉架,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须臾,谢峦脱力,他躺在地上,脸上青肿几块。
谢岐则微微喘着气,哂笑着,说:“谢峦,你晃一晃脑子,能听到海潮声不?还怪我呢,你自个儿初见她时做的事,就很光彩?”
“蠢货!”
谢峦浑身哪里都疼。
尤其是心,犹如被小刀划拉,一阵阵的钝痛,他动了动手指,浑身提不起力气了,呆呆地想,是啊,也难怪她会走。
他都做些什么,如果他是她,会喜欢上自己吗?
哈。
所以,她是在报复他的幼稚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掉落的雨滴,已经变得这么小,它们汇聚在谢峦眼窝处,顺着他的眼角,一滑而落。
谢屿则坐在地上,他擦擦唇边血渍,冷笑着看谢岐:“你也别光顾着说三弟,你自己也是蠢,一个堂堂户部侍郎,居然能被人绊着。”
“大哥不也一样?”谢岐说。
说完,谢岐低头看自己官服,都被扯破了,还要重新做一件,麻烦得紧。
如果是宁姝,或许会讽刺他一句:早知道要这么打一架,他就该换身便服。
哦对,她已经走了。
便是这辈子都在找她,又能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她犹如游鱼,遁入海中,便再也不见踪影。
蓦地,谢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声清朗,在细蒙蒙的雨中,显得尤为突兀。
谢屿坐在地上,他一手搁在膝盖上,一边斜睨谢岐:“笑什么。”
谢岐说:“真好啊,她谁也不喜欢。哈哈哈哈真好,是不是?”
她谁也不喜欢。
谢屿望着江面,一言不发。
耳畔是二哥的笑声,谢峦缓缓闭上眼睛,缓解雨水浸入眼中的酸涩。
他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
他们为她着迷,争吵也罢,拳脚相向也罢,到头来,却换不回她一个眼神,她到底是公平的。
一厢情愿,不过如此。
离开渡口不久,雨开始变小了,小舟上东西齐全,段显拿出一条毛巾给宁姝,宁姝侧首,仔细地擦着水珠。
她想了想,问他:“我们是去哪儿?”
段显说:“渭河往下,是江南郡,途径泗州、灵鹊镇等,看,你想要去哪。”说完,他递出一张地图给宁姝,上面画下这一代的地图,还有不少注释。
显然,段显知道自己不利于言,已经提前准备好。
宁姝仔细盯着每一处地方,须臾,她语调慢慢,问:“你是要和我一起去?”
段显沉默。
这便是应了。
宁姝抬眸一笑,她走近一步,仰视那高大的男人,轻声说:“你看到他们三人的情况,还想跟我一起么。”
段显低垂眼眸,他眸底蕴着如黑曜石一般的光泽,轻声回:“嗯。”
宁姝又朝他走近一步。
她的身高,到他胸口处,好像踮起脚尖,就能让他尝到,那抹娇嫩如桃花花瓣的朱唇,那唇上,还有一道咬破的痕迹,须得谨慎一些,才不会弄疼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段显立刻挪开眼睛。
非礼勿视。
也就是这么一瞬,一把裁线的小刀,架在他脖颈的大动脉上。
他猛地回过神来,便看宁姝一脸冷漠,她将刀往前面抵一抵,而船夫发现宁姝的动作,立刻停下撑船,道:“少主!”
那船夫,正是前面用马车载宁姝的老大爷,这回,大娘不在他身边,他又披着蓑衣,宁姝倒是没一下认出来。
宁姝瞅着那老大爷,又看向眼前的段显。
她的手臂,绷出一条僵硬的弧线:“是你给我假信息,让我被他们捉回去的吧。”
她越想越觉得,第一次出逃时存在的违和感,就是“人为”、
最大的疑点在刚刚被揭露——出那种意外后,段显又是如何笃定,她没有离开侯府?除非,他本来就知道她势必会被带回去,提前找人盯着侯府。
这个男人,很有可能背叛她。
老大爷听罢,道:“姑娘误会少主了,这次,真的是意外,”
段显也张张口,只是半晌后,才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耐人寻味的道歉。
但即使他真的算计她,她也不是来找他要道歉的。
她只是要一个安心。
对着随时会要他性命的裁线刀,段显却神态自若,仿若已将生死置之事外,宁姝微微眯起眼睛,也是,段显功夫那么高,她也没想能成功威胁到他。
她慢慢将手收回来,再将刀片,抵在自己脖颈处。
仅这个动作,本来目中沉静如湖的男人,却突然露出一丝慌乱。
宁姝知道自己赌对了,淡淡地说:“说吧,你到底有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