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山公社四位大娘之一的吴新丽在副食那一块儿,明知道她是大娘,但钟振军也绕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跟她说要买饼干。
吴新丽认得他是公社的放映员,因为放电影的时候,放映员就是全场唯一的灵魂人物。
傍黑天的时候,幕布刚刚挂好,离着放映时间还早,好多孩子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赶着来占地方。
最好的位置,就是挨着放映机的地方。
因为放映员在大家眼里是至高无上,人人仰望的存在,那么坐在放映员旁边,那就是无比荣光,令人骄傲的事情。
晚上看电影的时候,最让人热血沸腾的也许不是电影里的故事,而是换片子的间隙。
一般电影的长度,基本就是分为四片,就是四盘电影胶片。
一盘放完,要换下一盘。
换片子的时候关闭镜头,这时候银幕上没了画面,放映机那里挑着的电灯随即亮了起来,放映员在娴熟地换片子。
此时此刻,沉沉的夜色笼罩之下的这个放映场地,几百上千人的眼睛,就全部聚焦到场地中央这唯一的光亮之处。
这位放映员身上。
只见他取下那一盘已经放完,变成空的胶片盘,取代下面那一盘已经满了的位置。
然后再取出下一盘满满的胶片盘,放到最高的位置,拉出胶片,穿过一连串复杂的路径,绕过镜头,最后连接到下面那盘空的上面。
拧一下哪个按钮,放映机就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开始运转,预示着电影故事就要继续进行了。
这个换片子的过程,曾经是无数乡村少年的终极梦想,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在电灯亮起的那一刻,成为全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在那种时候,吴新丽看到了明亮的电灯之下,放映员英俊的面容。
也许就像男人的终极梦想是当皇帝,而女人的最高梦想的当皇后。
吴新丽倒没有当放映员的终极梦想,但是在看到那位英俊的放映员之后,人生从此有了终极梦想。
所以当钟振军硬着头皮要买饼干的时候,这位大娘不但没有甩脸子给他看,而且态度还相当地热情。
这让抱着挨呲儿的心理准备的钟振军,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吴大娘不但热情地给他介绍了各种饼干,并不厌其烦地一一拿下来让他对比,选择。
还在交易完成之后告诉钟放映员,以后要是缺什么,想买买不到的东西,可以来找她。
钟振军肯定有许多想买,但是因为没有票而买不到的东西。
但是他跟吴大娘萍水相逢的,怎么敢真的来找她走后门。
后来有一次,钟振军去县城,在电影院正好碰上了吴新丽。
吴新丽喜欢到县城来玩,逛大楼买衣服,买雪花膏一类的好东西,也喜欢到电影院看电影。
同样看一部电影,在露天看和电影院看,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吴新丽的体验就是,好好的电影,在露天放,给糟蹋了。
冬天冻死,往往等到看完电影就得半夜,人都快成冰棍了。
夏天热死,出一身臭汗还让别人给熏死。
那种现场感的播放效果跟电影院也差太多。
只有带上好吃的好喝的,舒舒服服坐在电影院的软椅里,从从容容感受电影故事带给自己的震撼,那才叫享受。
那天正好吴新丽还没买票的,就看到钟振军了。
顾不上买票了,连忙主动上去跟他打招呼。
钟振军对这位大娘的印象也是挺深的。
而且看到了她准备去售票窗口的样子,就问她:“你还没买票吧?”
“……”吴新丽心脏一阵狂跳。
她以为钟振军要给她买票呢。
钟振军笑了笑:“你跟我进来吧。”
带着她到了放映厅的大门口,他掏出一个工作证,并介绍吴新丽说,是跟自己一起的。
工作人员就放他俩进去了。
吴新丽也不懂啊,不知道他拿出来的那是什么证,怎么就那么好使?
但是她就懂得自己激动得都要晕过去了。
这也太幸福了。
直接成了舔狗,钟振军往哪走她跟着上哪。
还不管不顾地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坐下了看钟振军有些尴尬,就问他在门口拿出来的那是什么证?
“那是我的《电影工作证》。”钟振军告诉她:
“我们放映队跟你们供销社差不多的情况。
你们供销社是条块管理,从业务方面来说,省供销社一条龙拖拉着下边地县乡镇一层层的供销社。
但是在人事和财务方面呢,就是分块管理,各级政府分别对本辖区的供销社负责。
我们电影队也是这样,在人事和财务方面,由公社直接管理。
在业务技术、拷贝供应方面,又是由县里的电影公司管理。
我们既是公社的人员,又是电影公司的自己人,这电影院就算是我们自己家的,所以看电影不花钱。
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像蝙蝠一样?见了动物就露出牙齿说我们是同类,见了鸟就忽闪翅膀,说我也是鸟啊。”
这话逗得吴新丽咯咯地笑起来。
她发现,钟振军不但长得英俊,而且谈吐幽默,说话很有水平。
同时对于放映员可以随意出进电影院,电影院就是自己家开的,表示了无比的羡慕。
这倒不是她拿不出买电影票的那点钱,关键是电影院就像自己家一样随便出进的感觉,想想就令人兴奋。
这下更加死心塌地了,立誓这辈子非这人不嫁。
如果得不到,宁愿一辈子当尼姑,也绝对不会嫁给另外的人。
带着无上的崇拜,吴新丽不由自主地问道:“这么好的工作,你是怎么干上放映员的?”
“第一步当然是由公社里选拔,最低要求是高中学历。
然后到省里的培训学校统一学习半年。
考试简直太严了,参加培训的有一小半不能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