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去擦了一把,看见一手的鲜血。同时,左手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一指长的红线,蜿蜒着,往上爬。
小护士和年轻军官看着他,没有说话。
没有一个人去喊病房外面巡逻的军人。
他们知道,一旦自己喊了,狭小的病房里,就会响起一声沉闷且富有生命厚重的枪声。
“我病发了。”钟天冷静地说了这个事实。
年轻军官突然别过头去,背对着他,轻轻说了一声。
“对不起。”
他不应该向这个无辜的实验员射子弹,现在害人终害己。
钟天幽幽叹气,“再不叫人,我怕我把你们吃了。总算能体会一波池野他们说时时忍耐着吃人的欲望是什么意思了,你俩现在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就是不知道你俩谁的肉比较嫩,感觉还是我自己的肉最好吃。”
年轻军官笑了一声,连小护士也忍不住被逗笑。
“再等等看,说不定我能和你一起被枪决。”年轻军官道。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半夜,未关紧的窗外月光被一片青云遮蔽住。
突然,窗户被巨大的风给吹开,病房里一片黑黝黝的阴影里,直直站立着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病发七窍流血的钟天格外敏感,一下子就感知到长安来了。
他抬头看见长安隐藏在黑暗中泛着宝石光明的眼眸,便轻悄悄问好:“安哥。”
长安走近,借着微弱的光芒看他,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上密密麻麻匝着不同颜色的血,或深或浅,惨不忍睹。
他伸出手看了看钟天的手腕,那红线已经爬了三指长,快到臂弯位置。
“怎么不擦擦脸,真邋遢。”
钟天撇嘴,好吧,他就知道安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很痛,没有力气洗脸了。”几乎是忍着才不哀嚎出声,他已经忍了一下午了。
长安自然知道零号病毒的痛苦,他以前也是亲身试过的。
他一把拉起钟天,“走吧,我带你回去,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钟天趴在长安的背上,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床铺,犹豫了一下。
长安见此,挑起了眉,冷声:“我可没那么多的血。”
钟天也知道,他只是带着歉意,对着年轻军官床位,也说了一句对不起。
长安带着他从窗户飞出去,乘着微冷的夜色,飞向清吧方向。
病房黑暗中,小护士出声:“你是军人,为何要放任感染者出去感染其他市民呢?”
他们俩为自己的多舛命途忧愁得睡不着,自然察觉到屋里来了一个人,还把钟天给带走了。
小护士见年轻军官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制止。
年轻军官身上的傲气一点一点消散,他低声回:“因为,我们对不起你们。”
因为,军方早就提醒过降雨的那一天所有士兵不准外出。
因为,他灵敏的鼻子在雨水中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因为,医院里的所有医护早就做好了准备,所有的部署,是如此的迅速。
他感觉眼眶有点湿漉漉的,用手一抹,一股血液的铁锈味儿传来。
年轻军官抬头望了望青云散去后的皎洁月光,朦朦胧胧,似一层红色的薄纱笼罩在他眼前。
他低声问:“你害怕枪声吗?”
小护士犹豫片刻,点点头,“枪声代表死亡,它时刻提醒我,我也会拥有一声专属于自己的枪声。”
年轻军官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他低声道:“那你捂住耳朵,藏在被子里,数十声,好吗?”
“为什么?”
年轻军官只是笑,没有说话,小护士看清了他脸上流下来的血泪,颤抖着把自己缩进被窝里。
被窝里一片冰冷,她捂紧自己的耳朵,艰难地呼吸,紧紧闭上眼睛。
门,被打开,很快又被关上。
脚步越来越远,由重到轻,几乎听不到了。
她声音颤抖,心里默数,“十、九、八……”
“三、二……”
最后那个一,她怎么也不敢念了。
砰!
一。
心里一咯噔,小护士咬紧了牙齿。
听到枪响,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也没有人去查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漠然视之。
唯有被窝里的小护士发出了小兽一般的呜咽。
生命的逝去从不是惊天动魄的,只是在一个平凡的夜晚,在一声已经安然视之的枪声中,轻飘飘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