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之中,方吟坐于紫檀木的琴桌前,桌上摆着玄色的肃音。
琉悦与沈屹分别坐在两旁。
古铜色的镂雕香炉之中,幽幽升起沉香的气息。微风轻拂过,水榭四周挂着的余白色纱帘轻柔地飘动。
“公主殿下,丞阳县主到了。”宫女泠然挑开帘子,轻声道。
“来得正好,快请俞姐姐进来罢。”琉悦喜道。
泠然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俞清沉便掀开纱帘走了进来。
她今日应该是刻意打扮过。峨眉淡扫,眉心一点朱砂,娇俏灵动。上身穿了件蜜合色上衣,样式虽简单,但整件衣服都用同色丝线暗暗绣了云纹,袖子也做得格外宽些,更衬得腰身纤细。下面配了条茜色百褶裙,料子轻盈,行止间甚至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这样缓步而来,叫人眼前一亮。
“俞姐姐今日好美。”琉悦笑道。
俞清沉瞧了沈屹一眼,才羞涩垂眸,“公主过奖了。”
琉悦一心都放在曲子上面,并未注意到她的娇羞神情,自顾地转了头对方吟道:“方琴师,你可以开始了。”
换成了这床肃音,方吟再试弹《玄舞》,发现沈屹所选的果然极为合适。曲谱里所写的这些又快又复杂的指法,用在肃音之上,最终出来的效果远远胜过那些名琴。
当音符从她指尖清脆地蹦出,再没了之前的那种意韵缺失之感。
“太好了,”琉悦满意地拍手赞道,“这么下去,不日就可以琴舞相合了。”
沈屹等方吟弹完便起身,走到琴桌边,俯下身去给琴稍作调整。从俞清沉的角度看过去,那两人挨得很近,还时不时地耳语几句,颇为亲密。
她的表情无法控制地沉了下来,忍不住开口扬声道:“这床琴似乎品质不佳,为何不换一床好琴呢?”
琉悦赶紧摇摇头,笑着向她解释道,“俞姐姐有所不知,我们早就用好琴试过了,都不如这个好听呢。”
俞清沉觉得有些烦躁,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便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好了。”沈屹直起身道。
“余安先生方才是在调整些什么呢?”俞清沉的表情终于松了松,浅笑着问。
“回县主,所有的乐器都是极为敏感的,若被认真对待,及时调试纠正,便可以发出更好的共鸣,获得更有力的声音。”沈屹答道,“也许,琴也都有灵魂,能感受到罢。”
“琴如人一般,亦有灵魂,”她听了微微思忖,抿嘴笑道,“这个比喻虽是新奇,却也十分贴切了。我从前亦是觉得,乐器从来都不是死气沉沉之物,且各有不同的个性。”
方吟瞧着俞清沉脸上的粲然笑意,还有看着沈屹的炽热眼神,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垂眸,伸手捋了捋丝弦,将三弦上一根翘起的小毛捋平,也顺便把心里那点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不适压了下去。
琉悦找来宫里最好的舞姬,为这曲子编了段舞。
短短的一支舞,她却无比艰难地花了近半月才学会,之后又用了一个月不停地练习。
舞与琴合在一起之后,方吟与琉悦两人每日起早贪黑,又练了足足月余。
待到寒露之日,终于练成了。
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冷。
方吟却在她的眸中,瞧见了滚热的焰火,灿若星芒。
“虽说是为母后生辰的献舞,但我只愿他能看见,能喜欢,就足够了。”
献舞之地,就定在了宫中的庆华殿。
殿外有个巨大的莲池,此时荷花尽谢,只余一池水平如镜。
这日,水面之上放了莲花灯,细碎零星的烛火,点亮了原本的暗淡。
方吟缓缓从池边经过,一阵柔风带起池中的莲花灯微微摇曳。
她肩头披了件缀满花朵和蝴蝶的银红薄纱外衫,长长的拖尾轻柔迤地。随着步幅的摇摆,其上花瓣浮动,蝶翼微颤,观之似有暗香袭来。
沈屹的目光,就胶着在了迎面走来的女子身上。
明眸皓齿,眼里秋水盈盈;乌发未挽,顺滑地垂至腰际,只一朵嫣红芍药在耳边盛放。那柔软的腰肢用巴掌宽的带子束起,仿若风中杨柳,纤细易折。行动中,裙摆飘动微散,步履轻盈,每一步都在心上踏出一朵水花,荡开的涟漪碰撞在一起,心就失了安静。
她就站在那里,羞涩垂眸浅笑,白瓷般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红晕。
刹那间,天地失色,沉寂的一池春水便沸腾般翻动起来。
怀抱着肃音的泠然站在一旁,捂嘴笑道:“方姑娘这么一打扮着实好看。你瞧,余安先生都看呆了呢。”
沈屹这才回了神,红着耳根道,“外面冷,快进去吧。”
方吟似乎也不适应自己的打扮,有点慌乱地抬手,将一缕乱发拨至耳后,点点头快步进了庆华殿。
沈屹见状勾唇轻笑,正准备抬脚跟上去,却听背后有人唤他,“公子,请留步。”
他停下脚步,转头见一粉衫女子婷婷而至。
俞清沉从不远处走来,双目盈盈地望着沈屹,带着不可置信,又惊又喜道:“竟真的是你,公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姑娘识得在下?”
沈屹望着眼前的女子,仔细回想良久,但对她毫无印象。
俞清沉浅笑摇头,长睫微颤,表情也带了几分落寞,“公子自是不认得我,只是我曾见过公子。那日就像一场梦,我不愿醒来,才斗胆想要与公子相识。”
她微退半步,依依行了礼,“还请公子莫要怪我唐突。我姓俞,名清沉,乃是清夜沉沉之意。封号是丞阳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