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玄舞》竟是一支用来配剑舞的曲子。
怪不得见它排演成了靡靡的宫廷乐舞,陈琅会是那般委屈与愤怒交杂的反应。
“我从小便仰慕那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陈琅说起这些的时候,眸子是如同燃起火焰般璀璨,“我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在马上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就算我爹是文官,我娘也想让我考取功名;就算是因练武不慎伤了左手筋脉,我也从未想过放弃。”
“世事无常,七年前修玉牒,爹作为宗正寺丞,因醉酒失手写错了玉牒,落下了罪,被革职下狱。他一个文官,性子懦弱,平日里是滴酒不沾,不知为何竟会在誊抄玉牒之日饮酒,甚至还喝醉了。”他无奈一笑,似乎觉得说出来都离谱。
“我爹自觉冤屈却求告无门,最终狱中选择了自尽以示清白。却不想大理寺并无再次彻查之意,反而给他凿实了藐视皇权的罪名,连累了全家。娘亲和妹妹被充入奴籍,后来一个生了重病不得医治,另一个不堪受辱而自尽,短短半年就相继去了。而我,则阴差阳错进了临安城一家乐坊,成为了地位最低下的伶人。后来有幸受到坊主赏识,才入得宫中当了乐师。”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只不过顶着罪臣之子的身份,从此便再没了入仕的可能,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日日在这宫中蹉跎岁月罢了。”
末了,他看着她,笑得凄凉,“公主殿下,您说我又该如何呢?”
风将他身后的野草吹得凌乱无助,一如他眼里的迷茫。
“燕然,”琉悦下车的时候,低声吩咐道:“你去趟大理寺,将七年前宗正寺丞陈大人那案的卷宗找来与我罢。”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天气终于放晴了,方吟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了许多。
她将装了花笺的木筒藏在袖里,去了沈屹的工坊。
鹤舞晴空的修复进行得十分顺利,沈屹前日里合了琴,包好苎麻布后进行了第一次髹漆。今日漆层干了之后,就要准备进行打磨和第二层的髹漆。
趁着他去调和大漆之时,方吟打算将木筒和花笺用蜡按原样粘回琴腹之中。
她把鹤舞晴空小心地抬起,翻过来放好,然后拿出了袖中的木筒。
“你这是在作甚?”
背后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她手一抖就把木筒扔在了地上。
方吟赶紧弯腰捡起来,小心吹掉粘在上面的浮尘木屑,蹙了眉小声嘟囔道:“先生怎的过来了也不出个声…”
沈屹不禁失笑,“你这是准备背着我在琴腹里藏东西吗?”
她的心思被说中,便有些讪讪,“反正这花笺本来就是里面发现的,我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他笑意更深,“既是如此,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方吟一想也是,顿时便挺直腰板,变得理直气壮了些。
她去取了蜡来,放火上烧融了,准备滴到木筒上。却不想这蜡融得比想象中快些,一下子便流出来好多,有几滴淌到了手指上。
初时不觉得烫,过了片刻手指才开始火辣辣地疼。方吟赶紧搁下东西,清理掉凝固在手上的蜡油,指尖的皮肤却已经烫红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啊?”沈屹顾不上别的,急忙拉过她的手查看,又赶紧将她带到门口的铜盆边,把她的手按进冷水里泡着。
“余安先生在吗?丞阳县主来了。”敲门声突然响起,宫女泠然在外面道。
沈屹擦干手去开了门,见俞清沉站在工坊门口,烟粉色绣折枝桃花的袄裙将她衬得面容娇艳,脸色却有些白。她身边便是手提食盒的泠然。
开门的瞬间,俞清沉的神色还依稀有些僵硬,转眼便消散无踪。
她仿若无事发生般拿过泠然手中的食盒,笑道:“我做了点心,公主殿下却不在,便想着拿来给沈公子尝一尝。不知可否愿意赏光?”
她瞧了一眼方吟,顿了顿,才又补道:“方琴师也在啊,不如一起吧?”
方吟听出了她的冷淡,便看了一眼自己还泡在水里的手指,作无奈状颔首道:“多谢县主盛情,我刚才不小心烫了手,如今离了水就疼,怕是无福消受了。”
俞清沉果然也没再坚持,只是拜托泠然去取些烫伤药膏送来给她。
沈屹看了她一眼,才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去了。
他们走后,方吟就立刻把手从盆里拿了出来,用布巾擦干水,看到指尖仅仅是泛红,幸而烫得并不严重。
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躁,就径直出了工坊。
方吟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路过后花园,听到俞清沉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公子再尝尝这个吧,您喜欢吃的话,我自是最高兴不过了。”
她心中烦乱更甚,转头快步往反方向走去。
“哎呀。”方吟埋头走得太急,不防猛地与人撞了满个怀,抬头一瞧,竟是琉悦。
两人坐在地上,皆是揉着脑袋,一脸迷茫。
“这大冷的天,坐在地上可如何使得呀?”燕然从后面赶上来,赶紧扶了她们起身。
“殿下?”方吟见琉悦的表情失魂落魄,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琉悦却依旧呆呆地不应。
燕然上前扶住她,悄声对方吟道:“方琴师请一起过来吧,我们回屋细说。”
三人来到琉悦房中,燕然细细检查过门窗,确认都关好了才过来替琉悦除下外披。
她从炉子上倒了两杯热热的茶来,一杯放在方吟面前,另外一杯仔细吹凉了,才塞进琉悦手里。
“殿下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方吟不解地问道。
“都是我的错…”
燕然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旁边的琉悦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写《玄舞》的那位陈琅乐师,身故了。”燕然站在一边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