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带方吟进到东边的厢房,关紧门,才颤颤巍巍地从柜子最底下的夹层里,小心地拿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来。
“其实,当时皇陵木材未按时运到的原因,就是这个。”
方吟接过来看,是一张木材从锦州到裕都的运送契约。
“这有什么问题呢?”她看了一遍,并未察觉不妥。
“原本钦差给采木工人定的交木日子是初七,可是这上面往裕都运木材的日子,却是二十五,足足晚了半月有余。”冯老指给方吟看,“我觉得蹊跷,去镖局悄悄打听才知,都是因为运木头的钱迟迟未付。想当初,皇帝何等重视贵妃陵寝修建,拨了数十万两白银下来,怎么可能连这点钱都凑不够呢。”
“如此说来,是有人贪了这些银子,然后把嫁祸给我爹爹?”
冯老点点头,“好木头都在深山,山里瘴气遍布,猛兽也多,常常是去一千回五百。我这腿在山里伤了,方大人一路亲自背着我。又为了给我找治伤的草药,寻遍几个山头,耽搁了一日,才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他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方姑娘,你爹爹是个好官,我亦是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但只是拿到这张契约,我都东躲西藏,差点没能回到裕都,好不容易才瞒过了那些人。这些年我提心吊胆,只当没有这纸契约,这才保住了它。”
方吟的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赶紧用袖子擦去,低头一看,那契约上面赫然盖着钦差黄书贵的印。
“我知道黄大人早就殒命,若有人突然发难,他们定会将责任全推给他。”冯老缓了缓道,“我想,若要方大人沉冤得雪,估计还得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才行。”
“冯老,”方吟想了想问,“钦差大人手下之人,会不会也脱不了干系?”
“自然,此事不简单,十有八九是上下串通好的。”
方吟沉默了,当年那位笑容温和,处处护着她的章豫知大人,难道也是知情人么?
“对了,我那年回来后,便听说顺亲王在远郊盖了新邸。去年,大皇子说要在府中修个亭子,也吩咐让工部画图来着。”冯老又道。
“只是修个亭子,应该用不了多少银子吧?”
“原应如此,但我徒儿回来说,建亭所用的,都是合抱粗的金丝楠木。”
两人正说着,忽然就听到门外响起惊呼。
方吟扶着冯老出去,门外已经是火光一片。
“爹,方才门外突然射来几支火箭,然后不知怎的就烧起来了,现在看怕是出不去了。”冯老的儿子着急道。
小南伏在他肩上,也被这突来的火吓得呜呜哭起来。
“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冯老道,“你们赶紧从后窗走。”
“不行啊爹,你怎么办?”儿媳妇急得欲哭,“你腿脚不便,这窗户又这么高,怎么走啊?”
冯老摸了摸小南的脸蛋,笑了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就算逃出去能有几日的活头呀。你们都还年轻,小南又这么小,为了我一个老头子葬身火海不值得。”
门外的火将整个房子映得亮如白昼,热浪一波波袭来,越发叫人难以忍受。
“好了,没时间磨蹭,快。”
冯老的儿子搬来凳子,先将方吟送了上去。等她从外面跳下,又赶紧把妻子托上去。
等到送了小南出去,火已然烧进了屋子。床铺、被褥、桌椅板凳无一幸免。
窗口有风近来,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爹,你快过来,我托你上去。”
冯老后退几步,笑着摇摇头,“你照顾好小南他们娘俩。”
一根房梁猛地砸了下来,横在两人中间,焰光明亮,却咫尺天涯。
“爹!”他站在凳子上哭道。
“你们都要好好的。”
冯老的儿子跃出窗子的那一刻,房子“轰”地塌了,瞬时被火苗吞噬,变成一整片火海。
顾不上多想,几人赶紧逃离,融入了夜色中。
还未走出巷子,便有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摘下面巾,走到方吟面前低声道,“方姑娘,你们跟我来。”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方吟定睛一看,男孩清秀稚嫩的面容在暗中隐约可见。
“承文?是你么?”
“是我。”
几人跟着承文从窄小的侧门悄悄进了辛公的宅子。
辛公还未歇下,早已等在那里。他环视一周,问道:“冯老呢?”
冯老的儿子和媳妇还未弄清楚状况,都满脸警惕,并不作答。方吟想起刚才的一幕,忍着泪答道:“屋子起火了,冯老没能逃出来。”
“是我去的晚了,没想到他们竟然下手这么快。”承文沉重地对着那一家三口行了个礼,“今夜没能救出冯老,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