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之时,方吟就抱着沉金,踏进了三皇子府。
府里的丫鬟来接过琴,恭敬地将她迎进去。
李凌早就着人预备好了上回她与沈屹住过的院子。
这里的一草一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阳光柔柔洒在院中的葡萄架上。架子下的石桌石凳,如当年沈屹坐在那里弹琴时一般无二。
“方琴师,屋里有三殿下准备好的衣裙,奴婢服侍您换上吧。”
衣裙都用极好的锦缎裁成,寸锦寸金,却是低调素雅的墨蓝,没有加任何装饰。只用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簪将乌发半挽,耳上戴了一对简单的白玉铛。
但方吟本就生得清丽,气质也沉静。如今被这衣裙一衬,细看之下端的是肤如凝脂,楚楚动人。但因着这暗色的裙衫,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琴师莫要嫌这衣衫素淡,”丫鬟替她系上墨色丝缎做的腰带,解释道,“三殿下特意吩咐过,不可将姑娘打扮得太过惹眼。”
“这位姐姐,”方吟忍不住问,“不知三殿下有何安排呢?”
“奴婢不知,”替她梳妆的丫鬟敛眉垂目答道,“不过,三殿下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到时琴师可以亲自问他。”
她离开后,方吟独自坐了一会儿,干脆起来摆出沉金,抬手随意抚了一曲。
余音未散,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沉沉响起,“可否请方姑娘再为凌弹一曲《潇湘水云》?”
方吟抬眸,见李凌正施施然从门口迈进来,浅笑道。
她点头,伸手调了琴弦。
优美的旋律随着指尖的弹拨流淌而出。
沉金并不似流珠泉那般清泠,反而带了一丝古朴的金石韵,这调子听着便宏大起来。
山被云雾遮掩,不见天日;湘水之上,满江风雨,一叶扁舟摇荡。
水天一色间,寒江冷月,从初时的朦胧,渐渐变得激越,如同云水剧烈翻滚。最后慢慢低落柔和下去,以泛音止。
李凌轻舒一口气,“方姑娘这琴艺越发精进。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吟吟!”
午后,方吟正坐在葡萄架下乘凉。
薛映淮匆匆从门口进来,自顾地在她旁边坐了,气鼓鼓地嗔怪道,“你怎么又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三殿下着人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回锦州了。”
还没等方吟回答,她便又嘟了嘴道,“算了算了,我都听说了。这几日又是余安先生出事,又是从大火中死里逃生,你定然也吓着了吧。要我说,就别去大皇子府上了,多危险啊。”
“不行,”方吟摇摇头,“且不说我是最合适去的人,就算不是,我也不想就这样干等着。我既然知道了爹爹是被冤的,就定然要做些什么。”
“可是我听闻,前些天大皇子才将府里的一个琴姬送给了顺亲王当侍妾…”映淮蹙了眉,“虽然寻常都是对琴师十分礼遇的,但他显然并非如此。”
“映淮,”方吟给她斟了杯茶,低头道,“自从爹娘和哥哥去了以后,我一日也未曾睡得安稳。总是梦到他们一次次丢下我远去,任我怎么哭着挽留也不回头。我知道自己心里一直在怪他们,怪他们自以为是地牺牲自己来救我,转头却又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
她轻轻抹了抹眼角,“可是那日,我见到工部的工匠冯老毅然退入火海,只为了让儿子带着家人尽快离开,不被自己牵累。我就在想,世上有人愿意舍弃生命护我周全,会不会原本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映淮听得有些动容,从袖中抽出帕子,默默地帮她擦去泪痕。
“我要去大皇子府。”方吟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执着,“我相信辛公和三殿下定然会安排好一切。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隔日晚上,李凌在自己府里举行宴会以琴会友。
他亲自给顺亲王下了帖子,态度放得极低,言辞恳切。说是年少气盛得罪了皇叔,要借此给皇叔赔罪。
顺亲王本就喜好音律,加上李凌又这般示好,便欣然受了邀请。
前来赴宴的其他人也都是裕都之中好琴的达官贵人。
早先在辛公的帮助下,消息散了出去。众人听闻三皇子府来了一位了不得的琴师,皆是按捺不住,好奇不已。
故而宴会尚未开始,便有人等不及开口了。
“三殿下,不知那位琴师现在何处?可否快些请出来呢?”
“是啊,哪怕是先让我们听一曲也好。”
办宴的花厅之中,满室灯光忽然暗了下去。
李凌悠然一笑,扬声道,“诸位既然如此着急,那我们便先听一段罢。”
闪烁着微光的水晶珠帘后,还垂着厚厚的纱帘。在纱帘的后面,骤然亮起的烛光将一个纤细的暗色身影清晰地投映在帘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