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叔脚下的路已延伸到青海省河南县境内。
这里依然是雪域高原,但已比去年走过的雪山草地暖和许多。
尤其是夏天,这里的草原是花的海洋,这里的牧民更善于弦子和歌舞,再向西北行进,已是三源保护区。
黄河的源头基本在这里。
我二叔已今天去县城,他要接川北的朱志军和他一起来修路。
当初任命他为铲产司机的领导回到总部去了,听说又晋级为更大的领导,他在离开时开会研究,又任命我二叔为车队队长,负责管理筑路队第三工段的所有车辆。
领导当晚会特意命人杀了三头羊,打来了一桶散酒,他举起碗中酒对大家说道:“自从老李来到我们筑路队,都已过了三年,这三年中,他勤勤恳恳,为我们筑路队的修筑事业带来了新的荣耀,我们已顺利完成川北公路的贯通,我在此感谢老李,感谢大家,希望以后他成为车队队长后更好地服务于人民!”
领导一干而尽,我二叔和同事们碰了一下也一饮而尽。
领导走的早晨,我二叔起得很早,虽然昨晚喝多了酒,和大家说说笑笑听着当地牧民歌唱,但他心里记挂着领导,他看着领导快要上车,难过得低下了头,领导拍拍他的肩说:“老李啊,记着,这段路马上就要修完了,修完后我们还要接受新的任务,我听上级安排我们很可能去边疆继续修路,如果你想干,我想我们还会相逢。”
我二叔抓着他的手点点头,看领导上了车才记起朱志军想来这里干活的事,给领导简单汇报了一下,领导一听当下就应允了。
朱志军的母亲已经去逝了。
三年过去,他仍然没有讨上老婆。
我二叔觉得再不帮这娃赚点钱,只怕一辈子都打光棍了。
他在县城从早上等到了中午,朱志军才从邻近的同仁县赶了过来。
他下了车出了车站,正探头探脑打量外面,我二叔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
“李叔,原来你到了啊,我心想你是不是没收到我的信呢。”
我二叔笑呵呵地接过他的行李,告诉他信老早就收到了,筑路队虽然在旷野,但驻扎下来可以到最近的邮局寄信收信,不然他怎么和朱志军联系上的。
“李叔,我看你现在越活越年轻了,比三年前精神多了,象国家干部一样。”
朱志军打量了一下我二叔,可不是嘛,我二叔一身新衣,腰不驼背挺得直,本来英俊的脸挂满笑容,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整个人确实精神了许多。
最主要的,是我二堂哥李敬国再有一年也就大学毕业了,我堂姐听说上了中专医护专业,我大哥李敬忠来信说过他调到了老家荣城,每星期都回大李庄看看我父母。
这一切能不让我二叔安心喜悦吗?
现在朱志军一来,他心里也非常高兴,朱志军这娃能吃苦,心肠好,我二叔希望他能在自己的帮助下赚到钱成个家,也不枉他喊自己一声叔。
带着朱志军去吃饭,可是这个雪域草原上的小县城实在没有象样的饭馆,两人只好要了两笼包子一碗羊肉汤,吃完还得坐下午的班车去工地,我二叔看朱志军穿得很薄,这里虽然是夏季,但早晚温差达到近二十度,到了下午风吹过还得穿上棉衣,他问朱志军带棉衣了没有,朱志军说带了,我二叔这才放下心来。
爷俩在大街上转了半天,朱志军买了一些日用品,这才跟着我二叔重新来到车站买票坐车,这里距离筑路队的驻扎地还有七十多公里的路程。
车子驶上草原,朱志军便想起了和我二叔在诺朗镇那边放牧的景情,他问我二叔狼咬过的伤口有不有长好,天气有变化疼不疼,我二叔说道:“你走后的春天,仁青一家悉心照料着我,伤口长得很好,也没有发作过,倒是长期开车的原因,腰一直疼,尤其下雨天疼得厉害。”
朱志军从我二叔的来信中得知他三年没有回过家,从心里怜惜我二叔的坚持,要不是为了养家,三年时间都在这苍茫的草原上度过,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车子一路颠簸,经过近三个多小时才到了筑路队。
我二叔提着朱志军的行李下了车,带着他走进新的领导那里给朱志军报道。
新的领导很年轻,但为人更加随和,调走的老领导嘱托过他要照顾好我二叔,答应了朱志军在这里工作,他那有不热情的道理。
安排朱志军住在我二叔的宿舍,又让我二叔建议一下这个年轻人干什么工作合适,我二叔笑着说:“我正缺少个徒弟,剩下的的这一年就让我带着他吧,这孩子也跟我有缘分,老早一起干过活。”
领导当即答应。
派人送了床上的被褥过来,朱志军一看这些都是部队的用品,连宿舍内的一切都是一式一样,心里便生出了自豪感,悄悄对我二叔说道:“李叔,要是和他们一样成为正式的公家人多好。”
我二叔听了心里就活泛起来,调走的老领导其实在去年就提过此事,问他想不想转正,以后退休了也有工资,可是我二叔想到自己的经历,如果上面还要建立档案,他的假名是混不过去的,他的监狱生涯也会被查出来,只好搪塞了过去。
现在朱志军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不成全这孩子一下,只要他踏实能干,领导一定会优先考虑。
所以他安慰朱志军,让他不要着急,这样的机会一定有,他相信老领导一定会帮他做成此事。
朱志军很快熟悉了这里的工作环境。
他穿上工作服,清瘦的身子倒也显得干练,只是长期的挨饿受穷,人的精神就短了下去,我二叔看在眼里,吃饭时总把碗里的肉挑给他吃,并且下班了从当地牧民那里买来了牛奶,煮开了让朱志军每天晚上喝一碗。
他自己抽着烟总在睡前抿一杯酒。
“李叔,天天喝会把身子喝坏的。”
“怎么会?这里高寒阴冷,喝酒驱寒,晚上心里乱糟糟的,喝点酒睡得香。”
我二叔说着又来了一口。
朱志军在煤油灯下翻着带来的小说,心想我二叔一定会想家想亲人,但他不说,自己又不好意思问,只能在平时更加尊重我二叔,白天努力学着开铲车的技术,晚上尽量陪我二叔说说话。
我二叔过了半月多替朱志军物色着筑路队上的姑娘。
可是这五六十号人里,单身的男人太多,姑娘家就那么七八个,在这样的地方都是抢手货,别说正式的国家职工都捞不上手,她们怎么会看上朱志军这样的临时工呢?
我二叔有些烦恼了。
上下班倒是有当地牧民家的闺女转悠在他们周围,这些闺女一个人的时候胆子象小兔子,几个人的时候胆子就大了起来,也不害怕,背水放牧时用她们的语言取笑着工地上的男人,天气好的黄昏,工人们散步在草原,她们便会唱起当地的情歌。
我二叔便想到了仁青的妻子,她纯朴善良的一举一动牢记在我二叔的心中。
他不免就想让朱志军找一个当地的姑娘作媳妇。
可是看到朱志军现在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又不忍心给他心里添其它事。
心想过完今年再说吧。
这条公路也就整一年的工期了。
我二叔成为车队长后不用再开车了,他只需每天检查一下车辆安全,调派一下司机,巡查一下他们的工作情况就可以了。
可是他生来就是劳碌的命,也闲不住,特别是朱志军来了以后,他手把手的教他开车,同时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朱志军很聪明,也上过初中,开个铲车易如反掌,不几天就能熟练操作动工了。
没过完八月这里已有下雪的征兆。
白天户外干活工人们都穿上了棉袄。
我二叔从路北头要走三四公里才能走到走到路的南头。
朱志军就在路南头铲石挖土。
他工作很认真,即使停下车去路旁方便都会给别人打声招呼。
今天下午也不例外,他去方便,跳下驾驶室向一旁的山坡走去,翻过山坡,他才解了手。
有些口渴,抬头望望工地的帐篷还在最北头。
不如下去到草地上的小河里喝个痛快,他前些天一直去那边喝水,还碰到过几只蓝马鸡在那里。
朱志军欢快地走下山坡来到了小河边,初秋的草原上的小河清澈见底,草丛里生长着许多的野蘑菇,听说这条小河流到十多公里的地方就汇入到了黄河。
朱志军趴下身子,将头伸进沁凉的河水中。
还没喝够,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
“你不要喝这冷水,喝了会肚子疼——听到没有啊?”
他吓一跳,回过头看到一个藏族姑娘背着水桶站在他的不远处。
“不会的,我常喝,也没感觉到肚子疼啊。”
他笑着回答,心想这姑娘真热情。
她下了坡已走到他面前,红扑扑的脸蛋上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不听就算了,反正我告诉你了。”
她有些生气的样子,但继尔就笑起来,朱志军觉得有些尴尬,这僻静的地方,只有他和这个姑娘两个人。
他得走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有见到过你,你是不是新来的?”
朱志军停在山坡上回答道:“我叫朱志军,是新来的,也快一个月了吧。”
“我叫央金卓玛,我们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和我阿爸给你们队上送过羊。”
朱志军点点头,对她挥挥手赶忙跑去上班。
说真的,他很快忘记了这个央金卓玛,他跑到工地上了车,看到我二叔正从北头走了过来。
他得问一下有关铲产的问题。
我二叔一看他来知道他去解手了,看他还没有穿棉衣站在风中,吹得两只耳朵通红,走过来说道:“志军,明天开始把棉衣要穿上,不然这野外冻感冒了可就麻烦了,你忘记了上次在镇上发烧的事吗?”
朱志军赶忙答应,他当然没有忘记,要不是我二叔及时送他上医院,他都没命了。
两人上了车的驾驶室,我二叔看着他操作,对一些技术问题又做了仔细的讲解。
到了傍晚吃过饭,朱志军拿着洗了的饭盒还没钻进帐篷,就看到白天见到的那个藏族姑娘出现在了工地不远处。
她身边还跟着另外两个和她差不年纪的姑娘。
她们笑嘻嘻地每人提着一个铝壶走了过来。
“喂,朱志军,你不认得我了吗?白天你在河边还遇到过我,怎么样,你肚子疼了没有啊?要是疼了喝一下我们家的牛奶,保管你第二天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