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故人。
细雨纷纷,宫女太监远远看着太后站在御花园石桥上,对着落花流水凭吊先帝,不许旁人靠近,只留一个太监在旁。形单影只,实在是痴情,实在是可怜。
太后的猫儿认主,自己从慈宁宫跑来御花园,几步蹿进宋韫怀里。
宋韫一手抱猫,一手将桃花一瓣一瓣扔进水里,逗鱼儿们挤成一团探出水面。
“吃不吃鱼?会不会游水?”宋韫作势要把猫扔进水里,被猫儿紧紧抱住胳膊,宋韫笑得眉眼弯弯,“逗你的。这些鱼好看,但刺多,还是让御膳房准备别的给你……”
陈美人还是太监打扮,因为宋韫先前在殿上的话当场吓得脸色突变,心里反复盘算应该怎么应对,可现在瞧宋韫压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顾着逗弄猫儿,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骂道:“妖妃!”
宋韫指尖沾染了桃花汁液,在猫猫双目间蹭了一下,点了片粉红。
转头,一笑显得眉心胭脂痣明艳如星。
“陈美人这一骂,倒把哀家贬妻为妾了。”宋韫缓缓顺着猫背上的毛,“叫妖后更贴切些。”
对面大感意外,咬着牙道:“你……寡廉鲜耻!”
宋韫不急不恼:“先前诅咒的事,毕竟无效,我不计较。我称呼错了你,你叫我妖妃也算相抵。好端端的,又骂我无耻,这不好。说吧,你是谁,为什么男扮女装做先帝的妃子。”
对方涨红了脸,侧过身,“我不是……”
“晚上还有为先帝祈福的夜宴,届时哀家和陈美人都要出席,不要耽搁时间。裴季狸让你这样和我见面,你身上的秘密也就不该再对我保密了。”
“先是齐俦,再是裴季狸,你这妖后,怎么对得起先帝!”陈美人闻言握拳怒目而视。
宋韫瞧他因用力而泛白的骨节,骨骼偏大,和女人还是有差别的。先前有怀疑,现在确定了,果然他和自己是一样的。
宋韫依然只是笑,丝毫不怕他会动手,“名字。真名。”
就是再气大也不能打女人,何况对方还带着笑。对面很快泄了劲:“……陈……陈直筠。”
“有字吗?”
“有……字抱节。”
宋韫看着陈直筠低落沉郁的神情,说出自己的名字像被揭了层皮似的痛苦,突然就想到了新婚那天,齐胤也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种感觉很痛苦,我理解。”宋韫正色道。
陈直筠冷笑:“你理解?你可有寒窗苦读十余载,原本前途光明,却因奸人构陷家破人亡,多年隐姓埋名连男人身份都要放弃,身着裙钗,困在后宫,连拿起笔都不敢……你怎么会理解!”
怎么不能理解?我做女人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至少你没有经历过流放和一箭穿心。
宋韫苦笑:“就当我不理解吧。我想,是先帝救了你,给了你新的身份活下来。夫妻一体,你不谢我就罢了,何苦要和我针锋相对?”
陈直筠面露不屑:“你也配谈和陛下夫妻一体!我只为陛下抱屈!你与齐俦的勾当,陛下若是早知道,怎会被你们联手害死!”
宋韫闻言蹙眉,听这意思,他是觉得齐胤是自己杀的?
“若说我命格太硬克死先帝,这我倒是不好辩驳。可要说是和今上联手谋害,实在是无稽之谈。”宋韫环视四周,捂住怀里黄狸耳朵,“好在黄贵人口风严谨,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了,咱们都有麻烦。”
猫儿扭了扭,挣脱不了,喵叫两声。
陈直筠疾言厉色,但音量放低了:“怎么是无稽之谈!我曾亲耳听到齐俦醉酒唤你名字,说对陛下有夺妻之恨。陛下从前虽说多病,但一直细心将养,必能长命百岁,怎么你一来陛下就驾崩?定是你这水性杨花的妖后谋害陛下!”
宋韫嗤笑:“枉我以为,先帝不拘一格留你在后宫是信任你,爱惜人才,没想到阁下竟是如此愚钝之人,枉费先帝费心护你。”
“你!你说什么!”陈直筠更怒。
“我进宫前与今上确实曾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是几年前了,我并不知他对我心意至此。不过,如今想想,也合理。”宋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角,勾唇轻笑,“我这样天生丽质又秀外慧中的,举世难得,就算是皇帝,对我一见钟情有什么奇怪?”
陈直筠脸色通红,兴许是被气的,兴许不是。
“美色误人或许是真。但说我谋害先帝,实在冤枉。先帝主动迎娶我,是我能谋划的?太医诊断先帝死于疾病气血枯竭,这也是我能谋划的?先帝传位今上,有加盖玉玺的遗旨为证,内阁诸位大人都检验过,这由得我谋划?仅凭只言片语就妄动恶念,报恩反成积怨,手段还那般低劣。此等头脑与气量,何必去前朝搏杀,便是你所瞧不上的妖后,你也不配做对手。”
一番陈辞,陈直筠哑口无声,半晌才懊恼讷讷道:“果然如裴欢所说,先帝娶你,是明智之举。”
宋韫片刻才想到陈直筠口中的“裴欢”是裴季狸。
欢是他的名,季狸是他的字。
有的名字闻名如见人,有的名字和本人脾性相去甚远。
裴小猫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真是和欢半点不相干。
“他让你看士子殿试,也算是让你有个念想,兴许还是先帝的遗愿。”宋韫道,“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脱去宫装,以读书人身份去乾明殿答辩,展现你一生襟抱凌云之才?”
戳中痛处,陈直筠神色颓唐:“本来先帝允我改名换姓下一届参考,但现在……”
“今秋恩科,敢去考吗?”宋韫看他。
“恩科?”陈直筠抬起头,双目放光,“哪来的恩科?康国开了明年恩科,我国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