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两个多时辰,天就开始亮了。
船队昨夜就分配好了,宋韫和罗敷胡图同乘在最前面的小船,鸬鹚赤膊游水紧跟在旁边护航。
后面,若干小船,像飘在海上的枯叶。船上男女老少皮肤粗糙蜡黄,目光却满怀希冀。
这上千人是与繁荣昌盛的大晏格格不入的。岛上的人都没有正经的名姓,起名非常潦草,小孩子们大多是出生时第一眼看见什么就叫什么。有叫小石头、鱼鳔的,浪花都算是个好听的名字。
鸬鹚是鸟,虽然性情凶猛,吃鱼,到底是飞翔于空的。
可健壮的肢体在水中翻浪,他仿佛就是为水而生的。
宋韫不解,这悍匪怎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是一出生抬头就看见鸟吗?
在鸬鹚后面,只剩一条胳膊的乌鱼脸色苍白,速度却不比鸬鹚慢很多。
宋韫想到昨夜那条扔到自己眼前的胳膊,有些晕眩,背靠船舷。
这些体质强悍近乎非人地步的海贼到底从何而来?他们劫持自己到底目的何在?
齐胤依旧晕船。
本来鸬鹚计划的坐船名单里是不包括他的——鸬鹚当然不知道,他那条水性极好的黑狗已经换了芯子——宋韫特意迂回着说:“淹死正好给我的猫抵命。”
鸬鹚是个逆毛驴,听宋韫这样说非得把狗按进他怀里。
“你也就配和我的狗坐在一起!”放完狠话,他就痛快了。
宋韫不跟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一般见识。
为了尽可能保护齐胤,宋韫不敢和他太过亲近,只能趁着鸬鹚潜在水下的间隙替齐胤揉揉后背,但鸬鹚还是发现了黑狗晕船。
“真应了那句话……”鸬鹚潜在水下很长一段距离,探出头来,湿发甩出一弧光亮的水线,“挨着黑的也跟着黑。本来老子的狗扔水里泡三天都不带吭一声的,现在也成了这怂包样!妈的!”
泡水里三天还吭什么声,早就泡胀浮起来了,宋韫腹诽,并不接鸬鹚的话,余光留意着胡图,他偶尔抬头看四周一眼,然后就低头摆弄几块小石子。
别人以为他是在玩,宋韫知道不是。
船速几乎是固定的,行船两个时辰后可以看见目的地海岛,也可以遥望陆地。
根据船速和时间,再加上几个方向之间的角度,大概就可以计算出新的岛屿与陆地的距离。并不精确,但已经够用。
知道距离,就可以计划逃离所需的时间,伺机而动了。
这趟迁移花了好几个时辰,拂晓出发,日中时候船队才上岸。
鸬鹚率先踩上松散的沙土,一把按住最前面船头,看了坐在船身的人一眼,“和傻子都玩得这么起劲?把你许给傻子做媳妇算了。”
宋韫一拂袖把胡图手底的石子扫乱了,踏着船头上岸,“那也好过你。”
鸬鹚看着宋韫背影,挑着眉,拍了拍后脑勺,对从身旁走过的罗敷说:“矫情。”
罗敷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
·
在新的无名岛上又住了将近十天,九月到了。
日子平静无人寻衅,宋韫的气色渐好,身上也长了些肉。
本来鸬鹚发了话,谁都不能靠近宋韫。但时间一久,鸬鹚没有再发过火,大家都不那么避忌了,偶尔会有妇女老人客气地来和宋韫说话,宋韫对她们也并不冷待。
有个叫鱼鳔的小孩,没出生时亲爹就死在海里了,亲娘难产也去了。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七八岁了,日常跟在鸬鹚后头做小尾巴。
鱼鳔水性很好,钻进水里,活像一条灵活的水蛇,潜水能憋气半刻钟。每次下水都能捉不少鱼虾螃蟹。
鱼鳔今天又叉了条鱼到宋韫这里来,宋韫烤鱼时,他就伸着乌黑开裂的小手烤火。
“天气越来越冷了,还光屁股?”宋韫挑出鱼眼珠子放在干净的树叶上,递过去。
鱼鳔接过来一口就嗦了进去,鱼眼又脆又弹,他咬得嘎嘎响。宋韫又递过来鱼身,他推回去,“不好吃。我不吃。”
两颗鱼眼珠子,鱼鳔嚼了很久又回味很久,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对宋韫做鬼脸:“我才没光屁股呢!”
宋韫好笑地看着他围腰的一圈树叶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几片下来,“来,试试这个。”
宋韫从背后拿出一条中长的裤子。
岛上环境艰苦,许多大人们尚且分不到一条整裤子,何况这无父无母的小孩。
还没找到合适的逃离时机,宋韫只能尽量适应岛上生活。他捡了废弃的渔网,用松针穿着鱼线缝出个裤子的轮廓,扯下一截袖子,补在裆部,勉强凑出一条裤子的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