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一人一狗缓缓往木屋走。
“陛下觉得宋家会反吗?”宋韫问。
齐胤没有回答,只是往他身边靠。
还好,齐胤宁可沉默也没有对自己说谎,宋韫想。
“陛下,万人之上,万人觊觎的位子,守着一定很累吧。”
“累,但更多的是怕。”
宋韫蹲下,看着暗淡无光的眼睛,“怕什么?”
齐胤偏头枕在他臂弯,“从前怕死。现在,怕……怕和韫韫为敌。”齐胤的声音很低,像夜风一样轻柔,“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真、最好,只有你了。”
宋韫闭眼,无边的黑夜包裹了漆黑的狗,但他知道,齐胤就在这里,对他坦诚有所忌惮。
“我也是。”
宋韫也怕,会因家人和齐胤对立,这世上只有一个齐胤,若做了敌人,就不能有其他身份了。
夜月无言,照着晚睡的人。
·
胡复和鸬鹚商议好,第二天便由鸬鹚护送,两只小船载人离岛。
当天天气不好,海上大雾弥漫,但这对海贼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就算闭着眼游水也不会迷失,何况区区雾障。
两船五人。
胡复撑船,宋韫还有胡图和他同乘。后面的船上,鸬鹚在船头支着篙,罗敷沉默地坐在船尾——宋韫不解,为什么罗敷也要走,难不成鸬鹚要把她送给胡图?
为避免引起鸬鹚怀疑,当着他的面,宋韫一直保持对齐胤冷淡,就如此时,鸬鹚问:“老子送你的狗不带上?”
宋韫冷眼视之,没有给回应。
胡复双桨荡开水波,小船像离弦的弓箭划破水面,“斗鸡走狗只会使人玩物丧志。若真想养些小玩意解闷,我儿养的海东青送给殿下。”
眼看着小舟已游出十来丈远,宋韫假装看向胡图,隔着大雾,岸上黑色的身影已经不大看得清了。
他低头掩饰自己的紧张,故作镇定道:“海东青性烈,不是从小养大的不会驯服。已经是阶下囚,还养什么玩意逗趣?不如让我清静些。”
胡复没接话。
鸬鹚踩着船头一声唿哨,紧接着就有扑通落水的声音。岸边的水纹慢慢荡到船底,湿漉漉的黑狗从水里爬上来,甩了宋韫满身的水。
宋韫掩饰自己眼中的欢喜,故作恼怒地别开头,拂袖把黑狗扫下了船。
齐胤也接得住他的戏,落水又往上爬,还往他身上蹭。如是三遍,宋韫袖口全湿了,懒得再去打狗,拧着袖口挤水,齐胤则摇着尾巴咬他袖口。
宋韫低声骂:“坏东西。”
鸬鹚那边愉悦地笑了起来:“有人上赶着陪笑脸巴结,求着人家收东西,到底不如干脆利落往手里塞。还是那句话,老子给的,你就得接着!”
鸬鹚一竿到底,小船轻快地越过胡复,在大雾中变得朦胧。
胡复皱眉摇摇头,保持原速不紧不慢地划着船。
胡图趴在船边玩水,抬起头问:“爹,娘呢?”
胡复回答:“上了岸就能见到你娘了。”
“哦!”胡图欢快地应了声,继续玩水,没头没脑地说,“水里没有蚂蚁!”
胡复“嗯”了一声。
胡图又问了许多不着边际的问题,胡复都好脾气地一一解答。最后,胡图指着宋韫问:“要把这个姐姐嫁给哪个弟弟?”
胡家总共三子,胡图是老大,另外两位胡希胡冀是双生子。
胡复愣了愣,笑着对宋韫赔罪:“小儿愚钝,说话不知分寸,得罪殿下了。天下没有哪个男子匹配得上殿下。”
胡图并不知道自己是男子,就算知道,宋韫也不会和一个傻子计较,所以没有接话。
小船在大雾中航行,不知走了多远,还有多远。
晨风一程一程地撕开大雾,又将小船推进新的雾气里。九月已经天凉,风声添了冷意几乎要成为有形的了。
宋韫突然想到胡复昨夜握着海螺,说听到了歌声。
“鲛为海中性情凶猛的鱼类,和人半点不相干。我从未在书上看到过有鲛人的记载,胡大人倒是见多识广。”宋韫道。
胡复双臂挥桨,很是用劲,额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腾出一只手抬袖擦了汗,回答道:“今人之书无有记载。殿下看的书还是不够多,难怪蒙昧迷途。”
胡复还真是不放过任何策反的机会,张口闭口说宋韫走了错路。
宋韫咀嚼他的话,今人之书上没有,那么就是前人书上的内容了?前靖的书上记载过鲛人?
靖朝,到底是个怎样的王朝?
宋韫还想套话,胡复却用回答胡图的那句话来敷衍他:“上岸就能看见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雾不仅没有消散甚至更浓了。
齐胤又有些晕船,好在鸬鹚在前面看不见,宋韫不动声色替他抚背。
胡复又开始对他说“玩物丧志”那一套了。宋韫心想,就算你想撺掇宋家造反也不需要管得这么宽吧,于是没搭理他。
说出去的话被当做耳边风,胡复笑吟吟的脸渐渐变得严肃,他道:“殿下,来日见到谓然,臣不免要和他理论问责,他将殿下养得这般妇人之仁——”
话没说完,大雾里传来一声冷硬的男声。
“你见不到他了!”
胡复脸色当时就变了。
宋韫猛地激动站起,荡得小船几乎倾覆。
是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