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胤说过,屈茂喜欢收义子义女,然后转手就赠与他人。良民之家的子女由不得他这样折腾,这些义子义女当然大多出身不好。
屈饶那样的做派,出身风尘是想也想得到的。
不过无论宋韫有多不喜欢屈饶,也没有不让母子相见的道理,宋韫不管他们。只是怕罗敷想起自己身世伤心,想找什么话题岔过去,她却没有半点在意,也不和宋韫多说话,回自己房间去了。
齐胤对着罗敷背影摇头:“说是给韫韫做侍女,端茶倒水的活从没干过,派头倒比谁都大。”
宋韫揉揉狗头,道:“本也没指望她来伺候我。陛下怎么越发小心眼了,哪个都不待见?太傅还说我整日太过惯着你,惹人非议呢。推己及人吧。”
齐胤汪汪叫道:“她们如何能跟我比!再说了,韫韫待她们太好,免不了让她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说到这,齐胤磨了磨牙,“那个小妖精,不要命似的往上贴,他也配!”
“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怎么可能让他近身呢。被他发现了秘密,屈茂也就知道了,就等于把把柄送进齐俦手里。”宋韫跟齐小狗讲道理。
“意思是,要是不用隐藏肚子,韫韫就会收下那个小妖精?!”齐小狗气得直转圈。
宋韫笑着把狗揽住了,“天大的冤枉。要说是妖精,头一个要属我们陛下。”
说他是妖精,意思是也非常勾人吗?齐小狗挺了挺胸膛,那是当然。毕竟是大晏的真龙天子,气度非凡,咱这姿态这气势,谁看见不动心……
齐小狗傲娇问:“那好,韫韫你说,我是个什么妖精?”
宋韫怔了怔,看着齐胤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狗精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齐胤:“……”
怎么也得说是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吧!狗精是个什么玩意!
齐胤狗脸一垮,从宋韫怀抱里松出来,撒开四爪在院子里转圈地跑。
又看不见,乱跑什么?宋韫怕他撞到柱子受伤,只好在后头哄着追:“陛下息怒,是我说错了……是猫精行不行?”
齐胤跑得更欢了。
两条腿的自然跑不过四条腿的,何况宋韫还揣着个假肚子。
他追了几圈追不上,索性立在原地来个“守株待狗”。果然,齐胤跑了半圈过来,一头扎进宋韫怀里。
宋韫顺着黑狗毛发,笑得眉眼弯弯:“都说有灵气的才能成妖成精,我家的怎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齐胤哼哼唧唧蹭宋韫衣襟,谁不聪明了。虽然看不见,但闻得可清楚了,当然知道你站在那。
就是因为你站在那,才向你奔来。
宋韫和齐胤在院子里玩闹,眼里心里只有彼此,没发现罗敷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一条缝隙,一直听着院里的动静,目光逐渐深沉。
玩累了,宋韫正要回房休息,太傅去而复返回,带着一块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男装,以及一套假胡须。
“穿上,入夜跟我出去。”
宋韫不知太傅意欲何为,但都照做。
阑州与阙州一样,都是临海的州城,但又大有不同——
阙州州牧府寒酸,百姓们却大多富足,街市上也热闹;阑州州牧府富丽堂皇,州内富户却少,街上做买卖的门类也不多,百姓们的穿着也大多简朴。
昨日入州牧府,阑州许多百姓虽未看清纱帷后太后长相,却都知道太后身边有条寸步不离的黑狗。既然是换了男装出行,要隐藏身份,自然是不能带着齐胤了。
宋韫许多年没有穿着男装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了。虽然贴了胡须,将年龄扮老,但外貌还是俊朗至极,和焉云深的美髯公形象有些相似。两人同行,一路上惹了不少视线,宋韫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是哪家两位老爷,怎么从没见过。
宋韫生怕有人认出他来,心里不安,焉云深走在身侧,提醒:“腰背挺直。身为男儿,就应当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宋韫心头一震,自己长期以来盼望的,不就是堂堂正正以男人身份立于人世吗?终于有机会,还怕什么?
宋韫对太傅投去感激的目光。这样的话,连父亲也未对他说过。
太傅没给他回应,径自在一家街边馄饨摊坐下,招呼老板:“来两碗馄饨。”
南方人多爱吃这种连汤带料的面食,街上摊档随处可见。太傅选的这家并没什么特色。
宋韫跟过去坐下,看了眼周围环境,“太……老师也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吗?”
太傅正襟危坐,没有回答他,而是说:“等会多看多闻多尝多想,我有问题要考你。”
宋韫瞬间头皮发紧,上辈子殿试时就被太傅策问过,比回答皇帝的问题还让人紧张。几个时政问题对答下来,宋韫后背都湿透了。谁能想到,这辈子还要受这种罪。
“老师想考什么?”宋韫大着胆子问。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焉云深从箸笼里抽出筷子,将其中一碗大半的馄饨拨到另一碗中。
他把多的那碗推到宋韫面前,“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说。”
说罢,太傅开始吃馄饨。
宋韫怔了怔,低头看自己冒尖的碗,也赶紧抽出筷子开吃,顾不上嚼细就往下吞——和太傅同桌吃饭已经够吓人了,若是太傅先吃完目不转睛地观察自己吃相,那他怕是要胃痛一整天。
宋韫大口快吃,几乎是囫囵地往下吞,连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同时脑筋快速运转,余光留意着街上贩夫走卒的神态语言——太傅带他来街上,大概是要考他对本地风土人情的认识吧——这样眼耳口鼻并用,身心都紧张极了,宋韫额角出了一层薄汗,涂在眉间的脂粉都有些晕开了,眉心的红痣若隐若现。好在不早不晚,刚好和太傅同时吃完。
太傅最后喝了一口热汤,搁下筷子,问:“这馄饨滋味如何?”然后就看着宋韫没有下文了。
宋韫懵了,就考这个?
宋韫是万万没想到,太傅约自己出来,不考时政不问民策,只问一碗馄饨的滋味。
但除了烫,宋韫什么都没来得及尝出来啊。
不对……按照宋韫对太傅的了解,应当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要解答这个题目,应当还是要往民生政务上靠,可馄饨滋味会和什么正事相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