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吓得险些晕过去,喊了声“我来!”,自己抢先跳进池塘,张着双臂扑腾,却发现池水只湿到腰部,一脸尴尬地看着宋韫。
宋韫也找回了理智,收脚,鞋底刚被沾湿。已经沉在水下的齐小狗默默爬了上来,趴在宋韫脚边,周身湿漉漉的,连眼睛都是雾蒙蒙的。
三尺深的池塘,耍酒疯弄出要死要活的动静,齐小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做作了?
宋韫白白天人交战一趟,很是动气,齐小狗却双爪抱着他脚踝,迷迷糊糊地哼唧:“韫韫不喜欢我……活着真没意思……”
宋韫的心瞬间不争气地软了,轻揉狗头:“不是不喜欢,只是,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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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韫让厨房熬了姜汤,然后一边喂汤一边用干帕子给湿透的齐小狗擦身。
已经是十月寒天,齐小狗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周身发抖,意识都有些不清醒,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的。
“韫韫……长寿面好好吃……明年还要,后年也要……”
“娘……娘,我的小黄和小黑都没有了……娘,你也不要我……”
“七哥……朕不想杀你,别缠着朕!七哥,朕不跟你走!”
齐小狗梦呓不断,身体因惊恐而抽搐不止,宋韫用毯子将他紧紧裹了抱在怀里,不断轻拍后背安抚。
慢慢的,齐小狗体温回升,也不再颤抖,变得非常平静,甚至喉头溢出一声叹息。
“大师,你说吧,朕还有多少年寿命……就算换了躯体,也活不过而立是吗……够了,这偷来的几年足够把晏国治理好,交给继任之君了……”
齐胤话语断续,关键字句声音还尤其微弱,宋韫几乎是耳朵贴上去才听清了,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什么叫活不过而立?为什么会这样!齐胤才二十岁,他应该有大把的年华,去实现雄心壮志,建设一个海晏河清的国家,怎么会活不到三十岁!
宋韫想问,齐胤却已经陷入了睡眠。
宋韫就这样抱着他,从午后坐到黄昏,齐胤终于醒酒睁开眼,嗅到宋韫的气味尾巴就摇了起来:“韫韫回来了!”
宋韫没有像前两天一样,对他冷待,而是温和地“嗯”了一声,“今天领粥的人少。”
齐胤仰头去蹭宋韫脖子:“我好像喝醉了,没有在韫韫面前失态吧?”
宋韫微笑:“没有……陛下一直形象勇武……”
齐胤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宋韫怀里挤:“我没醉的话,应该是李将军醉了,他非逮着我灌酒……”
自从那天之后,宋韫便没有和胡复等靖朝旧臣再接触过,李骋恨其不成器对他有怒,连称呼问安也都免了,对先前的密谋更是只字不提,宋韫还不确定齐胤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听他这么一说,皱眉:“灌你喝酒?就算有再大的怨气,跟小狗计较什么……”
齐胤应声虫似的复述:“是啊,跟小狗计较什么……韫韫这些天很累吧,上床就睡着了,也不陪我说话……人生苦短,和韫韫在一起的时时刻刻,我都想韫韫眼里有我,才不算浪费……”
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了,甚至隐约带着哭腔,宋韫心软得一塌糊涂。齐胤一直没说他寿命不长的事,只有在酒醉时才透露出脆弱,宋韫本来就动摇,听着他可怜巴巴的语气,彻底放弃抵抗了。
还有十年,这十年,就不管不顾地陪他走下去吧。然后再用余生向祖宗故国赎罪。
这样想来,压在心上数日的大石瞬间被移开,宋韫长舒一口气,捧着狗头亲在眉心。
“我在,我眼里都是你。”
第一次被韫韫主动亲上,齐胤欢喜得合不拢嘴,宋韫去净堂洗浴时,他还咧着嘴傻笑,时不时扑腾着爪子翻滚几圈,浑然忘我,连裴季狸跨坐在窗上也没发觉。
“先是跟出去偷看,连人家摸小孩头都要拈酸吃醋。回来就抢酒喝,又是砸坛子又是跳水,耍完酒疯倒怪李骋给你灌酒?不怕那位找人对质说拆穿你的鬼话?”裴季狸冷声道。
齐胤翻身起来,喊了声“哥”:“韫韫不会问的。”
“我算是长见识了,为了让人心软,咒自己短命的话都说得出来。妙缘什么时候说你活不过三十了?还是你背地里又找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师父?说什么人生苦短……齐衍之,你还要不要脸?”
齐胤撇了撇嘴:“我要媳妇不要脸。”
“好,能屈能伸,你是个好样的。”裴季狸让他给气笑了,“再过十年,等他发现你说谎蒙他,不弄死你才怪。”
齐胤仰头:“打是亲骂是爱,只要韫韫不离开,他怎么对我我都甘之如饴。”
裴季狸白眼示之:“贱骨头。”
骂了齐胤几句之后,裴季狸言归正传:“徐霁这些天除了传令让康国送钱粮以外没有其他动作,但这条疯狗——这个疯子肯定不会如此老实。”
齐胤也正色:“不要忘了看紧洛岱,把他攥在手里,徐霁也不敢太过放肆。”
裴季狸点头。
“对了,哥,我有预感这次能找到药王谷少主,然后可以向药王谷求医。你早日返京去把公主带来吧。”齐胤道。
裴季狸抿唇:“上次她就险些要了我的命,很难再近身了。其实,做疯子未尝不好,往事也不值得记起。”
齐胤低头:“或许想起往事她会对你好些呢。哥,有人关爱的感觉是最美妙的,你值得——”
裴季狸突然打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半年前完全是两个人了,你也快成活菩萨了。”
齐胤微笑:“菩萨不动情爱,但我已经陷进去了。哥,徐霁为洛岱求医,如果有效,晏国的江山就拜托给你了。”
裴季狸拧眉,脸色难看:“无稽之谈!”
“哥,我是认真的。”齐胤诚恳道,“若真能断根重生,你本来也是齐家血脉,年龄又长过我,即位理所应当。你比齐俦更适合做皇帝,甚至比我更有决断。我已经有了韫韫,江山和重任一并都交给你。”
裴季狸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踢了齐胤一脚:“我姓裴!一辈子只能是裴家的人!这种该死的话不许再提,否则我连狗头带你那活菩萨的头一并剁下来喂狗!”
齐胤爬起来耸了耸肩:“哪有狗会吃狗头呢。”
裴季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终于忍无可忍纵身跃窗飞走了。
正好宋韫也洗漱完回来,齐胤又哼哼唧唧黏上去。
夜深人静,宋韫正要歇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李骋重重拍响了房门:“殿下,速速收拾行装随臣离开闵州。”
宋韫疑惑不解,开门:“将军,发生何事?可是又起战乱?”
李骋塞给他一块浸了烈酒的丝巾:“掩住口鼻。闵州爆发了疫症,极有可能是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