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宋韫起身,转头折回闵州方向。
没走几步,背后马蹄声响起靠近,李骋长臂一捞将宋韫带回马上,低声骂道:“又是一个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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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闵州州牧向太傅报告,城内天花病患已达百人,各医馆均照顾不暇,百姓皆关门闭户人心惶惶。
焉云深虽然向来与裴季狸不睦,但天花疫情为重,闵州已经全城封锁。本地医生束手无策,只有倚仗有家学渊源的裴季狸。
两人对坐州牧府堂前,焉云深问:“裴太监,此次闵州之疫与先前端午京城所遇,是否相同?”
裴季狸饮了口茶:“先前所谓的‘瘟疫’并不传染,由太后‘赐福’化解。太傅可曾听说过,从古至今有祈求上天而治愈天花的案例?”
焉云深颔首以示了然。
五月那次,京城的‘瘟疫’其实是有人投毒,这一点,朝廷里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裴季狸之言确认了闵州百姓病倒的原因,不是中毒,而是真真正正的天花。
闵州虽不富饶,多年来未曾遭遇过严重天灾,就连战争时人畜伤亡也未引起瘟疫,怎会几日之间全城出现上百例天花病症呢?
焉云深直观联想到徐霁,但他又顾忌裴季狸会迁怒于宋韫,故而迟疑不语,想先去见过宋韫,再做应对。
裴季狸看出了他的盘算,挡住去路道:“太傅不必去看了,康国太后已经让我扣下了,咱们的太后已经离开闵州了。”
“离开闵州了?”焉云深先是舒了一口气,然后皱眉,“裴太监,太后身怀龙裔,你怎敢让他脱离我等守护?若有闪失,你怎担待得起!”
四下无人,裴季狸冷笑一声:“太傅大人何必故作糊涂?你不是早知道他是男人,哪有什么身孕。”
焉云深面色凝重:“裴太监头脑不清,在胡言乱语什么?太后有孕,难道不是你亲自诊出?”
“太傅,再演就没意思了。你以为你知道得够多,可以暗中为他谋划,但我知道的更多。”
裴季狸背手,“你以为你和承恩公的对话真就无旁人知道吗?宋韫在阙州被劫走之后,你明明已经护送皇帝返回京城,却在宋谓然登门之后,瞒着皇帝,孤身前往阙州救人。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吗?”
裴季狸步步紧逼,焉云深退坐在圈椅里,闭眼缓声:“只要我在,休想再利用他做棋子,遑论伤他!”
裴季狸唇角一勾:“好一位严师慈父啊。太傅大人,你藏得好深呐,和前朝遗孤生下宋韫,交给宋家抚养,自己还做着晏国文臣之首,权倾朝野。若是他将来复国,岂不是你要率先呼应?事成之后,再尊你为太上皇?”
焉云深额角跳了跳,裴季狸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焉宋两家十余年不来往了。这半年多来,宋谓然登过太傅府两次。
第一次是在宋韫被指定入宫冲喜那夜,宋谓然对他说出,宋韫其实是庭霜所生,求他搭救。焉云深当时痛斥庭霜负心,当年不告而别舍弃自己,大怒将宋谓然逐出门去。随后进宫看见宋韫眉心胭脂痣像极了故人,终究还是心软,带头尊宋韫为太后,保全其一世平安富贵。
第二次是宋韫被劫,宋谓然登门便给了焉云深一个耳光,接着说,白替他养了十八年的儿子!庭霜是前朝遗孤,当年其身份被皇室察觉,为了保护焉云深不受牵连才不告而别,在重重追杀下孤苦伶仃生下宋韫,失血而死。为了让天下不起战乱,明明生的是儿子,却托付宋家将孩子当作女儿养大。
宋谓然破口大骂焉云深负心,不配为人父。若是宋韫回不来,定要他偿命。
没想到,这第二次对话,都让裴季狸监听了去。
“宋韫天性善良,李骋与胡复再怎样劝说,他也没有动心。他关怀天下百姓,不会复国。若你能容他,我保证他于晏国无害。否则——”焉云深目光沉沉直视裴季狸,“任何人与宋韫为敌,我必除之!”
裴季狸击掌笑道:“好一个父子情深啊,可惜宋韫现在只知道自己生母是前朝公主,还不晓得你是他生父吧?”
“生母……前朝……公主?”焉云深皱了皱眉,冷然道,“他既姓宋,父亲便是宋谓然,不准在他面前胡说。”
“一个二个都把他捧在心尖上,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真是好福气。”裴季狸不屑,扬手道,“罢了,事到如今,已经是不可回头。太傅大人,不妨告诉你,齐胤还活着,且和你儿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等着做国丈吧。”
焉云深拍案而起:“胡说!惠宗的尸身是我亲自验过,气绝无疑,他怎会还在人世!”
“尸体是真的,他活着也是真的。妙缘推演出今年不利人主,便利用古法使齐胤离魂重新附体,如今他是宋韫常带在身边的那条黑狗。”
焉云深双目大张,回想起宋韫行为确实异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震惊,“黑狗……难怪……混账!简直是混账!”
认识多年,从没见过焉云深如此暴怒失态,裴季狸转动手腕珠串,由衷笑道:“可不是,一对儿混账。我比任何人都想拆散他们,本就该是仇敌,本就该斗得你死我活呢。奈何两个不成器的满心都是儿女情长,昏了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掺和不进去,事到如今只有成全二字了。太傅,放宽心,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齐胤又不会一辈子做狗。”
焉云深更加气恼,哪里还坐不住,骂了声“孽障”就要拂袖而去。
“且慢。”裴季狸将其叫住,收敛了戏谑神色,“就算再不甘愿,如今两家已经绑在一起,该一致对外才对。姓徐的才是最该除去的祸患。”
“何须你说,晏康二国势不两立!终有一日,要将今日祸国殃民之仇同徐家清算清楚!”
“岂止今日之仇……太傅,你难道从没怀疑过,当年,为何你养女分明水性极好,竟在豆蔻年华溺死?难道不担心,发生在焉蘅暮身上的惨事,重现在宋韫身上?”
焉云深脚步一滞,握拳转身,额角青筋暴露,眸色发红:“你知道是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