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怔了怔,显然是没想到冷漠寡言的裴太监会主动和他说话。上次端午节画符,裴季狸冷着一张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千八百似的。
“宋韫就该在阙州待一辈子……秋闱我回去过……秋闱我还是阙州第一呢。”宋翊回答道。
裴季狸闻言嗤笑一声:“真好本事。”
宋翊不懂裴季狸为什么要笑。这位少爷十几年从没用心在科举上,至今还不知道考试要查验体征,也不知道宋韫替考的事情在焉云深裴季狸那里根本早就不是秘密了,更不知道长姐其实是长兄。但他直觉不能和裴季狸再聊下去了,说不准什么地方说错就被捏住把柄了——
宋翊掀开马车侧帘,已经出了京城城门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都怪宋韫,发什么烂好心,连累一家过年都不能团圆。
大着个肚子,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反而去为不相干的人犯险……
那么大个肚子,大概过年前就要生了吧……宋韫说过面具给小外甥长大用,小外甥长大会像宋韫多一点,还是更像那个短命的先帝姐夫?
裴季狸让宋翊放下帘子,又警告一路都要低调,否则出事就是活该。
宋翊不喜欢他发号施令的语气,但为了安全还是应下,又问:“听说宋韫在闵州的时候,被当成活菩萨。宋韫是怎么作假哄骗了那么多人的?还有海贼……为什么你会让宋韫被海贼劫走?宋韫可是太后,保护不力的罪过你可担待不起……快要生了,要是生了皇子,谁还敢怠慢……”
嘴硬却心切的少年在裴季狸看来幼稚无比,裴季狸懒得回答他别有目的得太过明显的问题,闭目养神时脑子里却不停地闪回片段。
裴卿……从来只有宋韫一个人这样唤他。
一开始只是惶然寻求帮助,一味地示好,并没有什么敬意。后来觉得是同一阵营了,不满和忌惮也都敢表现出来了。说不定,背地里还说过坏话连名带姓骂过呢。
在阙州港口,宋韫失望的目光,裴季狸当时并没有错过,只是觉得无所谓。后来在闵州,刚开始也想斩草除根。
什么时候放下了杀意呢?
大概是他关怀孤儿,率先接种牛痘时。
原来前朝遗孤真是活菩萨。
在宋韫心里,天地广阔众生可贵。裴季狸忽然就觉得为权位杀得你死我活其实像斗鸡走狗一样可悲可怜。
他原先对齐胤不屑,恨铁不成钢,忽然醒悟,齐胤从义无反顾跳海奔向宋韫时,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注定他会得到最珍贵的回应。
其实,齐胤根本用不着紧张忧虑,从一开始,就只有他和宋韫两个人,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的。
裴季狸微不可闻叹息一声,突然马车急刹,裴季狸睁眼皱眉:“何事?”
还没等车夫回话,先有人掀开车帘往里面闯:“我要进京,我要见宋韫!”
裴季狸掩鼻眉头紧皱,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人——
裴红药周身风尘仆仆,像是几天没洗澡似的,药味和汗味混杂,实在难闻。蓬头垢面的药王谷少主双眼布满血丝,眼下带着乌青,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灰,哪有从前淡雅从容的模样,简直像个乞丐。
瞬间裴季狸就明白了,恐怕这位也是对宋韫上了心,从药王谷逃出跋山涉水而来,怕是昼夜不停地在赶路吧。
到底为了医道还是为了人,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齐胤可又有得忙了。
虽然已经和药王谷约好正月十五履行交易,但治病总是宜早不宜迟的,何况现成有了送上门的大夫。
裴季狸思索片刻便决定自己先带裴红药回宫。反正已经出了京城,宋翊有暗卫保护不会有危险。
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宋翊就遇上了进京赴考的沈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