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沈玠和宋翊应当是遇不上的。
按照裴季狸的安排,宋翊从京城去阙州要一路低调,夜里寄宿在妙峰山。
而沈玠和陈直筠同是阙州举子,同行北上。作为上京应考的举子本来就可以住在驿站,况且他们二人名次非常靠前,必定会受到驿站热情接待。
但来到妙峰山脚下,陈直筠感慨万千。
他想起端午时妙峰山起怪病,经过太后祈福又很快痊愈,他也因此得以出宫重获新生,心中万分感激宋韫。
而沈玠想到了“宋翊”,上次去海上营救太后也是感恩“其弟”的知遇之恩。上次匆匆一面,他发现虽说“姐弟”二人相貌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气质是一样的沉稳大气,想来是宋家家教极好。
两人都有感触,见妙峰山被薄雾残雪点缀,风景宜人,便约着登上妙峰山想在此借宿一晚。
妙峰山后山住着唤云公主,前面禅房里刚刚安排了宋翊入住,妙缘大师谢绝了一切香客,却没想到会有两位举子前来投宿,正在想说辞推脱之时,沈玠对着住持身后眼前一亮:“宋公子!”
妙缘急忙转身,果然看见宋翊正翻在围墙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不是让他待在禅房不要出来吗——妙缘想关门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沈玠快步上前,走到宋翊身边,仰头喊道:“宋贤弟为何登高?我去找梯子来救你下来!”
先前宋韫在阙州扮作宋翊劝沈玠去参加秋闱,随后给家里递了消息,让父母瞒好宋翊,不要说漏了。宋翊从没见过沈玠,不知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姓宋,还一口一个贤弟,看着他慌忙找梯子更觉得莫名其妙。
宋翊从小不爱读书,翻墙上树却样样精通,他把落在围墙上冻僵的小鸟揣进怀里,攀着围墙边的枯树,蹬着树杈,两三步就平稳落地了。
他看了沈玠几眼,确认是不认识便没搭理他,径直走向妙缘大师:“我不救,这鸟就要埋在雪里冻死了,养好了扯两根羽毛下来做画笔正好……住持,你不是说这几天都没有香客么,他是从哪来的?”
宋翊记着裴季狸叮嘱要小心隐藏行踪的话,看见本该很安全隐秘的寺庙闯进陌生人,心里也有些提防。
妙缘也不晓得个中关系,见沈玠神情疑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玠却已经想到了答案。
他快步上前,拦住宋翊去路,眉目沉沉地看着他:“去年秋闱阙州解元是你的长姐宋韫!”
陈直筠也赶上来,大惊道:“怎么可能!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太后怎么可能参加秋闱!”
这人怎么会知道替考的事!宋翊瞬间后背遍布冷汗,他掰开沈玠紧攥自己胳膊的手,大步离开,“你胡说什么!你是谁啊你!住持,快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妙缘也反应过来了,上前想阻拦两人再纠缠,但已经来不及,沈玠完全明白了,他紧紧攥住宋翊衣袖,坚定道:“不,不是你的长姐。是你的兄长,宋韫。”
话音刚落,宋翊目瞪口呆,陈直筠张口结舌。妙缘双手合十,叹息着念了声佛:“罪过罪过。”
临近年关,要为公主筹备嫁妆,宋韫自己的生日也快到了,他揣着个大肚子周旋于后宫各人之间,忙得脚不沾地。
忙了一天,好不容易闲下来眼皮又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越是到关键时刻,越是要小心,千万不能别人抓到一点破绽。
宋韫喝了口裴季狸开的用以改变脉象的药,苦得不行。“孕初期”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又回来了,幸而南下那几个月不用喝,否则宋韫恐怕要吐得瘦成一把骨头。
齐胤心疼宋韫苦得眉眼都皱了,用头一拱把碗给顶翻了。
“哎,做什么呢?”宋韫轻拍一下狗头,“再熬一碗又多几分暴露的危险,万一被人发现不是安胎药怎么办?”
“不小心碰翻的嘛,我看不见,难免笨手笨脚……而且韫韫不用喝这个。”齐胤顺势蹭了蹭宋韫的手,“没有人敢再质疑韫韫的,要是有,我在前面挡着。”
说话间,裴季狸来了,他带了个身量瘦高的“宫女”给宋韫。他一进来就看见地上的瓷碗碎片,“我给你开的方子,虽然能让人呈现怀孕的脉象,久用到底不利于身体,让他给你重开一副。”
宋韫一时还没认出来裴季狸带来的是谁,齐胤皱着鼻子汪汪直叫:“哥,你把他弄来做什么?”
“他自己进京的。”裴季狸淡声道。
齐胤不依不饶:“就算送上门来,也该让他去给公主看病!送到韫韫眼前干什么!”
宋韫这才认出了面容比从前消瘦许多的裴红药。
他是经历什么了,都瘦脱相了。
裴季狸斜了齐胤一眼:“她夜里绝不会让生人靠近。要治病,明天再说。”
齐胤还是不高兴,他奓着毛,不准裴红药靠近宋韫。裴红药神情激动,眼里除了宋韫没有别的,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医书,书名是《普济方要》。
“我就说你是我的医道!没错的!我想到了!给我笔墨!”裴红药嗅出了药方里有一味黄连,没人给他递,他自己抓起桌上毛笔就往医书上写,“川穹、甘草……这个方子里再加上一味黄连,治疗风热眼痛的效果会更好!回药王谷我连最基本的方子都写不好了!我再也不走了,有你在,我才写得出最好的方子!”
“放肆到这种地步了,朕还在这呢!韫韫是朕的,你休想!”裴红药的行为在齐胤看来简直就是挑衅,他张牙舞爪,要不然宋韫拦着,早就让裴红药血溅当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