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也不是为他卖命,不过是笔生意。”
“那他许给你什么?”
“银子,五十两。”
听到这个数字,郭药师咳嗽了一下,尴尬地岔开了话题。他全军上下尽是一帮穷汉,再加上这被战火燎过的北地苦寒,别说五十两银子,怕是连碗肉汤都难搞到。
好在女人的声音虽然冷淡,可好像也并不拒绝和他闲聊。于是这原本应是杀人者和被杀者的两个人竟如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沿着泥泞的道路走了下去。女人说她是从很远的南方来的,那里有永远下不完的雨,视线永远被雾气蒙着,不像这边大部分时候都天高辽远。她这一次也是想挣了董小丑的银子便回燕京去,在那城里还有个侄女与她相依为命。可这原本简单的活计,却在看那些护卫一个个舍命相抗之后犹豫了。
女人在北地行走已有些时日,知道怨军是饥民成军、知道这军中人命轻贱、更知道派系倾轧、互相厮杀火并是常有的事。只不曾想,郭药师这看起来寻常军汉的模样,也能让人为之效死。
“你刚才骂那董小丑,同为怨军,你又比他强到哪去呢?”他记得女人当年这样问他,让那原本正兴奋地讲着什么宋、辽、女真,什么大业皇图的小小裨将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能强到哪里去呢?他和董小丑最大的不一样,也许只在于他还愿意装一副豪爽的做派、愿意与穷兄弟们共富贵。而那混账却是吃相难看得紧,想把每一个有威胁的人统统剪除干净。最后他仰头长叹一声,也不知自己究竟几分真心、几分演绎,亦或只是想在这个好看的女人面前不要丢了太多的面子——
“可这乱世之中,管他宋人、契丹、渤海、女真,不杀人就得被人杀。我只是想攥住这些老兄弟,给大家找个容身之所、找条能活下去的出路,这又有什么错呢?”他骑在马上,喃喃自语般说道。
听到这里,女人停了步。她驻足在北地早春的一片新绿中,扶起斗笠,身前是骑着黑马的年轻人,他铁甲上面还挂着满身的泥泞,显得落魄又狼狈。
“郭药师,这一次我助你。因为你想带人活,而那董小丑只想让人死。”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听起来声音也没那么冷了,“你比他更有些人样、比那些把杀人当功业的大人物们更像个人!”
“我怕是付不起这钱……”这位怨军裨将虽骑在马上,神色间却是难掩的窘迫。
可女人用那狐媚似的眼睛打量着他,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用,有朝一日,若是我也走投无路,给我个容身之所便可以了。”
再后来董小丑不明不白地死掉,他顺理成章地吞掉那四千颇具规模的营头,终于有了些被宋人、辽人甚至是金人拉拢的本钱。只是旌旗流转,如今已被宋庭许诺一方镇守的他,还有几分像许多年前——那早春官道上年轻又不知所措的黑马骑士呢?
“才五十两银子,我的命那时候还真是贱啊!”郭药师最后闭上眼,缓缓收起了剑,软剑入鞘的声音依然悦耳,如同一池被搅动的春水……
“都管,你说什么?”甄五臣黑着一张老脸,按刀一直跟在他身边,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知自己这大哥又想到了什么。
今天这事情被层层报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很不对劲,来之前还特意找来那城门守将仔细盘问过,也没问出来什么。只知道那两个奇怪的女人与燕京陷落之前红遍全城的花魁有些干系。可看郭药师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怕是战乱里流散在外的婆娘和女儿找上门来都有可能!
“没什么。备马——我们去一趟水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