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终于被镇压住,天地间只剩下依旧磅礴的大雨,和台子上多出的几具焦黑难辨的残骸。
好好的祭典竟落得如此,这让这些村民更加惶恐。他们从前拜菩萨,知道菩萨的模样,下就对台子上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新神胆战心惊,有一个人朝河神跪下后,就接连片地有人匍匐在地,嘴里喊着饶命。
“神明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河神毫不在意这些朝他跪拜的人类,只看向蔺怀生,话也似乎是单独对他说的。
“这场雷火不对劲。”
河神掌水,最终没有救下那几个村民,事情逐渐走向诡异。
蔺怀生答:“我知道。”
众人只见菩萨赤足足尖一,下一瞬便到祭台上,与另一位神肩而立。
蔺怀生俯,伸手向焦黑尸体。菩萨那白净的指尖,连贡给自己的香都未亲自捻过灰,很难想象这样一只手要去碰其他的污浊,更遑论期间他的指尖可离开伞面的庇佑。河神的眉宇不自觉皱起,他想出声提醒或打断这位菩萨,但后来居上。
有谁接过蔺怀生手中的伞,替他撑伞,冰雨里炙热掌心短暂的覆触显得格外记忆铭心,蔺怀生回头,见到隋凛不知不觉又跟上来,他高大,蔺怀生又已俯下去,就显得他的眼是那么诚心诚意,满满只装一个菩萨。菩萨看他,这一瞬,男人只略显木讷地抿抿唇,掩饰他的紧张,他没有和菩萨吐露他任何一颗虔诚的心,只将伞举得稳稳的,让菩萨在伞内,他在伞外。
蔺怀生略怔片刻,随后对来人头微笑。
菩萨回过去,高大的山村青年,才迟迟笨拙地效仿菩萨的笑容。
蔺怀生次伸出手,这回油纸伞无比稳地遮着他。他指尖刚触碰到焦黑的尸体,就捻下一块碎屑,随后,一整具尸体竟就顷刻间化为烟尘,又被雨湿重,落在地上成为踩踏的尘埃。
在极短的时间内,这几个原本活生生的人变成这样,这场天雷之火的确恐怖且不详。蔺怀生尝试比较,认为这其中所蕴含的力量,绝不是他一个泥所塑的菩萨可以与之匹敌抗衡的。所以尽管河神否认是他所做,但在蔺怀生心里,对方的嫌疑依然很重。
心里想着,蔺怀生便去看河神。只见这位神君在一旁看着他们,神色冷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位初生的新神,已在蔺怀生面前展现各种神色。
后来不知怎的,汪旸也由他的同伴扶上来。台上心各异,台下人声纷纭,在这阴暗的雨天里乌泱泱闹成一团。
不知道什么时候,吵嚷的声音渐渐变窸窸窣窣,又更静默,有一个同样很年轻的男人被底下的村民推选出来,作为和两位神明交谈的代表,更准确的说,是和他们现行供奉的河神对话。
青年微仰,但目光十分谦卑地只落在河神的足靴处,他高声说道:“河神大人,我是李清明,代表我后的父老乡亲,陈述我们内心最虔诚惶恐的敬意。您现,我们已是万分激动。村子里历来心诚,从不做犯神的大错事,若有让您动怒之处,或许是大家无心犯您的忌讳,无论如何在这里和您赔罪。”
这个人的这番说辞,河神抬得如此高,但也同样在心里认为这场天雷之火就是河神对他们的惩罚。
果不其然,河神听以后没有被吹捧的得意,而将在场台下所有所谓他的信众们都扫视一遍。无一敢回应神明的目光,这些人类膜拜神,但也对神有着无限的恐惧。
蔺怀生听到河神笑一声,似讥似讽,但不像对蔺怀生那样澄清说这件事非他所为,而是倨傲地问:“赔罪?你们赔什么。”
叫李清明的男人回答道:“还请尊神容许我上去台上。”
倒还卖起关子。河神就允他。
李清明来到台上后,台上正好共六个人,虔徒、伥鬼、恶人、过客,也许都一一到齐。
李清明对河神指指一旁的汪旸,说道:“这人家中有一尊金塑的神像,我们愿为尊神重新熔铸,供进您的庙宇。”
一时间,台上其他两个年轻人——无论汪旸还是隋凛,他们的样子都恨不得李清明被刚才的天雷之火烧死,将他挫骨扬灰。
李清明早有预料,不等二人逼近,就已有最冠冕堂皇的说辞:“汪旸,那尊金神像只是时由你爸暂为保管,它是全村人卖牛宰羊一年年、一代代的积蓄攒下来的,不是你们家的。何况,时你爹不也同意将神像毁重塑,献给尊神河君吗?”
“我知道,汪叔出事,你心里不好受,恨上我们,但也不该忘你爹的初衷。”
汪旸恨笑道:“害死我爹命的初衷?”
李清明不理,只答:“这已是本就决定好的事。”
这也是堵隋凛的嘴。
在场只剩下一个人还在状况外,汪旸旁的外乡青年呐呐地发问:“什么神像……为什么要重塑?”
撑着伞,方才就极说话的蔺怀生倏然轻声道:“因为那尊金神像,原本塑的是我。”
蔺怀生语落,众人目光皆看向他,包括先前似乎刻意忽视他的李清明。
但蔺怀生记得他。那个提一大袋红塑料袋装来,里面都是香,拔去别人的、非要自己的,然后此刻要属于蔺怀生本来的金神像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