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记得这个小姑娘的,这是个新来的,之前因为逃跑的事,她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很深刻。明明那时,这个小姑娘还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小姑娘就像曾经的她一样,挣扎着,向命运发出斗争。在看到这个小姑娘冲破重重阻碍跑出去的时候,她的心是雀跃的,她衷心希望这个女孩能够跑出去,逃掉来自命运的魔爪。可惜了,看这样子,应该是又被抓回来了,果然,逃不掉吗?那时的她也好,现在的她也好,都逃不掉。
“你叫什么名字?”她自认为自己问出这句话的语气不算严厉,甚至算得上是温柔和蔼了,可对面的小姑娘还是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嗫嚅着回答道:
“回嬷嬷的话,奴叫小青。”
注意到女孩对自己的称呼由“我”变为“奴”,她的心更是凉了一下,是啊,这楼就是这么可怕,不消几时,便能将一个充满活力的小姑娘变为如今这个样子。
她步伐匆匆的离开了,留下了那个小姑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按理来说,她不该这样,她作为盛娇楼里的教习嬷嬷应该惩罚这样不守礼节的姑娘,而不是像此时这样堪称狼狈地逃走,可是身体快了意识一步,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她走开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小姑娘让她想起了她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吧。
她年轻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到这附近,那时的盛娇楼还不叫盛娇楼,而叫“浮萍坊”,多恰当的一个名字啊,“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这楼里的哪个女子不是“云边孤雁”,不是“水中浮萍”?在这“聚散匆匆”的销金窟里贩卖青春,贩卖身体,贩卖讨好与媚笑,无依无靠。
她在浮萍楼里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与冬夏,从不及豆蔻到二八芳华,数不清对着多少人阿谀奉承,也算不清在那床上与多少人颠鸾倒凤过,时间长了,也从最开始的恶心变成后来的麻木。她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去,可是她逃了一次,逃了两次,却没有了尝试第三次的勇气,她被生活蹉跎怕了。有的时候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这样过下去也不错,起码吃穿不愁”的错觉。她知道这都是自己为了生存而想尽办法找出来的借口,只有不停地用这些话催眠自己,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见过的人多了,看过的人间冷暖多了,她也就清楚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活的更好,怎么样才能拥有最大的权力,于是她凭借着自己姣好的样貌与还算灵活的头脑成功一步一步向上爬——从一个普通的青楼妓子变成青楼里数一数二的头牌,最后变成那浮萍坊里首屈一指的花魁。她游走在声色犬马里,游走在觥筹交错间,渐渐地,脸上只会挂着虚伪的面具,笑着将手臂攀上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肩膊。
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么无趣地度过了,又或许哪天会有一位达官贵人看中了她,将她买回去,纳为小妾,然后在日复一日的后宅争宠中陨落;又或许是哪天突然染上了什么病,然后被人用裹尸布随便一包就扔在乱石岗里……怎么说呢,她是没想过在这青楼里待一辈子的,更没想过会成为另一个青楼里的教习嬷嬷,折磨着其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