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道:“今赵人复集十万之众而将攻之,如之奈何?”
白起道:“陵有兵几何?”
张禄道:“上党之徒三万耳!”
白起道:“上党之兵,皆战之余,未得归乡。心身俱疲,难以为用。虽曰三万,实不足用。”
张禄道:“上党地狭,五大夫独以兵五千直出武安,余者犹在黎城、赵城。”
白起道:“陵之计是也。狭隘之处,兵多无益,但以五千人犯之,其力必厚,其持必久,而赵反难措手。但相持三二月,赵必屈矣!”
张禄道:“臣计秦复以大兵临之,其可乎?”
白起道:“未可。邯郸,赵之都也,未易之攻也。秦少兵则无益,多兵则国中空,为诸侯所乘,其祸非小。”
张禄道:“但起兵十万,掠于赵野。赵以春至,必与和也。”
白起道:“赵与秦,山河远隔,非如韩魏,近在咫尺。进则不便,退亦为难。昔者中更胡阳出武安,入邯郸郊,战不利,无以归秦,赖君之力乃得归。此易为见也。”
张禄道:“邯郸诚未易攻也。然赵背信,不予六城,不伐则威不立,诸侯二心。必以伐之,君其为将!”
白起道:“臣老病,身复有不祥,未足入军。君其另择之!”
张禄道:“长平之胜也,君言即伐邯郸,臣未之悟,未之听也。此臣之罪。今者从君之命,复起大军,君其率之!”
白起道:“非如君言。左庶长龁亲引军出武安,为赵所阻。足见臣所谓邯郸易下,非所论也。长平虽败,而赵力未屈,而秦力未复。当今之计,惟以小卒频出邯郸为胜。关中刑徒,尽移之上党。俟上党力完,邯郸力绌,乃一举而攻之。——此或在十年后,臣未之得见也。”
张禄道:“王陵败在须臾,而君乃为十岁之计,于事何补?君其计之当前!”
白起道:“上党地狭,兵多无用。赵军十万来犯,可令王陵择其隘地,以保上党。至春,赵军必退。”
张禄道:“然赵之背信奈何?”
白起道:“至秋复起兵伐之。”
张禄摇头道:“非其计也。必也,与赵盟之邯郸城下,乃能定诸侯之心。”
白起道:“依君之计,奈何?”
张禄道:“今当复起十万之师,出邯郸郊,以扬秦威,以慑诸侯。赵为春耕计,必盟也!”
白起道:“君之所计,在赵力屈志弱。然赵王,非弱者,而赵人力未之屈。秦十万之众,顿于坚城之下,进则无路,退亦无门,诸侯大至,君将何以善其后?”
张禄道:“昔者,穰侯往启封,袖手而观三月,而魏王献城。何者?恐绝商路也,恐误农时也。今邯郸亦然。若扼其商路,农不得耕,彼必盟也。”
白起道:“非其计也!君之所计,所恃在彼而不在我,非所计也。吾计赵王必不与盟,而多方周旋。吾军进退两难,师老兵疲,终为赵所败!”
张禄道:“战于邯郸之下,良田荒芜,转为疆场,农舍为空,乡里为墟,非十年未易复也。邯郸,赵之腹心;而遇此难,宁愈于献城而盟乎?凡智者皆得其计也。”
白起道:“邯郸残破,数矣,而赵犹巍然!残邯郸以屈赵人,非所计也。赵人性直而易斗,若遇大力,必无所屈。吾以十万之师临之,彼必斗至两伤而犹不止也。此诸侯之所愿,君其计之!”
张禄道:“吾固知赵不为诸侯与秦死战!但献六城,可免邯郸之祸,孰重孰轻,此愚者亦能察也,而况智者乎?”
白起道:“若以邯郸陷秦师十万,赵所愿也,诸侯之所愿也。诸侯必救之,而秦必败也。”
张禄道:“以君所计,诸侯救至者,当在何时?”
白起道:“必也秋后!”
张禄道:“邯郸其枵腹战至秋后,颗粒无收,而待诸侯之援乎?何其愚也!但献六城,可免邯郸之祸,民安居而耕于亩,士无所而用其心,商通四方,财达天下,何其逸也!此之不顾,宁闭门守城,田园荒芜,士民被创,集市无兴。然后得诸侯之援乎?其中轻重郑判然,虽愚者亦得察也。”
白起道:“君其智者,观天下之士皆智。其奈赵王之愚何?若赵王憨愚,必抗秦军,君其有计出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