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夏日,皇后在床头绣了驱蚊草香囊,但入夜仍有散蚊飞来。
幽朔撸起袖子裤腿,大字型躺在刘瑾身侧,第二天起来一身包,小皇子白白嫩嫩,一身无恙。
入秋。
镇国公之子谢晚意将军将外族驱逐中原,鲜卑中的一部被困于其侍奉的神山,不仅有士兵,更有将士们的家眷妇孺。
据传,瑞军在山外放了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那慕容氏心中的神山烧的寸草不留,一片漆黑焦土,浓烟久久不散。
山内吼叫哀鸣不绝,所有鲜卑士兵战死后,焦尸堆成小坡,女人孩子被烈火炙烧,逃跑无门,只围在供奉的神兽“四不像”前,乞求庇佑。
经与外族一战,谢晚意将军立下赫赫战功,被封镇军大将军。其姊又为谢皇后,谢氏一族已然在瑞国立下岿然不动的地位。
皇宫内庆功宴,觥筹交错,轻歌慢曲,舞姬明艳动人。
谢晚意放下酒盏,接来亲卫的一张字条。
「别经年,兄荣归。少饮酒,偏殿叙。」
一行魏碑体,飒爽有力,丝毫不显羸弱。这便是皇后谢芦的嘱托。
谢晚意眼神恢复清明,意识到家姐的提点,却并未往心里去。如今朝廷离不开谢家,姐姐实属过虑了。
月色下,谢芦凭栏静待,遣退一应宫女。
谢芦:“弟,你可知这是谁家天下?”
谢晚意捏着个小布包走来,挑眉道:“弟弟在沙场拼杀这些年,为的是让外甥,让你,让父亲,让咱们谢家踏实酣睡。”
“姐姐知道你的辛苦。”
“那你阴阳怪气的?”谢晚意黑着脸将那布包塞到她手里。
皇后:“……”
拆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个手掌大的鹿纹瓦当,但细看来,那动物又不似鹿。
“这什么?”谢芦莫名其妙的,虽然年年都收到兄弟的赠礼,这弟弟总感觉脑子缺点什么似的,也不知道东西都哪来的,是不是战场上死人的?看着好玩儿就送了给她,但所有礼物里,当属此刻这玩意儿最特别。
谢晚意挠挠头:“四不像,从山里缴来的。满处烧得光秃秃的,就这一块完好无缺。”
谢家世代为官,谢芦不似寻常家的闺女,她从小看的书就多,也不乏一些志怪传奇,想了想说:“鲜卑的神兽?是驯鹿吧。”
“给我大外甥拿着玩儿吧,这仗打的,紧赶慢赶,总算赶上我外甥的周岁生辰。”谢晚意左右看看,“对了,瑾儿呢?抱来我看看。”
谢芦让乳母将刘瑾抱来。
谢晚意伸手要抱,却不想乳母后还跟着个小豆丁儿,立刻拦在小皇子前。
“这谁?”谢晚意莫名其妙地打量这满眼戒备的小男孩。
谢芦噗嗤一笑,忘了还有这一茬,便解释说:“许天师留下的孩子,跟着瑾儿贴身保护他的。”
谢晚意故意沉着脸,蹲下来盯着幽朔:“你知道我是谁?”
幽朔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浓重的压迫感,是然,那是谢晚意戎马征杀、踏过血河、刀破千军、不惧亡魂的肃杀之气,幽朔一个小孩儿如何受得住?
幽朔有些迷茫地看着皇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咬着牙,没有从刘瑾身前让开。
良久,谢晚意笑了,卸下周身杀气,拍一拍幽朔肩膀:“很好,勇气可嘉。还说这深宫之中,皇子得孤独寂寞,给他找个玩伴呢……”
说罢,谢晚意又看看幽朔的手臂:“学了功夫?但底子不深,这可护不了我外甥。”
幽朔明白过来,见皇后也笑了,便窘迫地让开。
谢晚意手指临到外甥的襁褓边儿,却突然怵了,自己一身血腥,却不知会不会吓着他。
皇后见状,接过孩子,温柔交到弟弟怀里。
谢晚意两手抱着外甥,劲儿不敢大了也不敢轻了,忐忑地看着那娃娃眼睛。
“他……不怕我。”谢晚意喜出望外,突然从一个大将军恢复成少年模样。
谢芦说:“知道他小舅是为了他出征,这一身伤一身血是为他而来,他怎会怕?”
“瑾儿真懂事。”多年风沙塞外征战,谢晚意的心已如钢铁,看着那满山无辜鲜卑老少被焚烧,也毫不动容,却在这家人面前,心底的柔软被触动了。
刘瑾眼睛亮晶晶,显然刚吃饱了饭,笑眯眯地朝小舅伸出小爪子,奈何小胳膊太短,够不着。
谢晚意便乖乖地低头,把脸凑过去。
刘瑾摸摸谢晚意的脸,突然丧失了笑容。
谢晚意瞬间神色一变:“怎么了怎么了?呀!没剃胡子,给扎疼了吗?”
刘瑾却鼓着脸,两颊突然泛红。
谢晚意:“???”
幽朔陡然意识到什么,却故意没提醒。
乳母忙道:“坏了,是不是……”
正说着,谢晚意突然感觉到怀中一湿,暖暖的。
“尿了尿了!”乳母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走。
谢晚意:“………………”
皇后一愣,接着掩面失笑。
幽朔嘴角勾了起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国风·王风·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