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我了。”刘瑾后怕道。
若刘瑾的箭晚一步,或幽朔身手差了一分,再或谢玖没有等在城上,后果都不堪设想。
幽朔连夜鏖战,又精神紧绷,此刻犹喘息不止,坐在屋檐上,看着城外一片无际幽黑。
刘瑾与谢玖也先后坐下,刘瑾干脆靠着倾斜的房檐,卸力躺了下来。
幽朔与谢玖一左一右,刘瑾在中间,三人安静地并排靠着,俯瞰远方隐约亮起的地平线。
无垠无极,看不到其他生命,仿佛这片天地只属于他们。
如果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不久,又会升起金光灿烂的一团朝日,天色回归蔚蓝,而平原上的枯骨亡魂,便将与这深沉幽寂的黑暗一同消散。
“小玖,你想回去吗?”刘瑾问。那天,他看着谢玖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只觉心里仿佛有一块空了下去。
一轮明日,一轮明月,昼夜交替,永远不会重叠。与谢玖出宫时,刘瑾失去了幽朔。而幽朔回来,谢玖就要离开。刘瑾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
幽朔瞬间感受到了刘瑾的失落,不由蹙眉,无声地握住刘瑾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刘瑾好受了一些,谢玖却没有回答。
数万亡魂还是沦丧国土?幽朔或是谢玖?
世间无双全。刘瑾想起了周策的锦囊。
“将军!”秦昇的声音道,“城里淹了。”
幽朔坐起来,侧身附下,吻了吻刘瑾的眉毛,沉声道:“一会儿来找我。”
谢玖明显地一僵。
刘瑾几乎切实地感受到幽朔的不悦,但他仍将时间留给了自己,似乎是这一宿生命的震荡,些微地改变了幽朔。
幽朔跃下房檐,落在秦昇撑的船上,不时回头看向城楼顶处。
东方天边云霞亮起的刹那,谢玖动了动唇。
“我……你,不求……但求莫负。”
大水中又有泥块撞在城门,发出一声闷响,将谢玖的话音盖了过去。
刘瑾一顿,正要说什么,却被谢玖拦腰抱起来。
“等等!”
谢玖不顾他挣扎,抱着他放到城内划来的船舶上。
刘瑾无奈,船上一队士兵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也无法再说下去。
城内的水已有一人高,百姓已经向城外高地转移,部分还在城内的,也爬上了二楼或高处。
好在从汉水漫出的洪流以水为主,并没有混杂太多石块,城墙才没有被冲毁。
刘瑾带着士兵,将还在城内的百姓接上船,送去城外,好在提前建了储备仓,倒是不愁吃用。
“去城外看看。”刘瑾终究放心不下,让人将船划向遭受重创的汉水内平原。
泥水中,浮起断木孤垣,残肢断臂。
刘瑾不忍,看到断折的树上似乎有一人,忙道:“快过去救人!”
谢玖微侧过身,挡着刘瑾,以防是杀手伪装。
树上晕着一名少年,对方穿着辽人铠甲,戴了瑞国头盔,里面衣服却既不是辽也不是瑞。
“咳……桃花石……”少年被救上船,吐出呛着的水。
刘瑾松了口气,见人没死,便道:“小玖,帮忙搭个脉。”
少年睁眼,费力地聚拢视线,看到一名满面忧色的少年,问:“是……你救了我?”
刘瑾低头看他:“你是哪里人?”
那少年却又昏迷了过去。
“骨头没伤,就是受了寒。”谢玖道。
一竹筏撑来,年轻武将换到刘瑾船上。
“这人哪里的?”幽朔莫名其妙道,“长得也不像契丹人。”
刘瑾检查他身上,没翻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看衣袖衣领,却是华贵刺绣,不似平民百姓,便皱眉道:“会不会是跑商的公子哥?碰到战乱,捡了军甲自保,家人被冲走了。”
“也说不定是探子。”幽朔谨慎道,“先带去和战俘押一块儿。”
“他叫你桃花石。”谢玖道。
“叫谁?什么东西?”幽朔一脸迷茫。
“这是外面对汉人的称呼。”刘瑾一顿,忽而想到什么,道,“先送去营地,别和百姓在一处。给他吃喝,让军医拿点驱寒的药,不要捆绑。”
幽朔捏了一把刘瑾的脸,道:“你怎的这么善良?”
“他应当是个党项贵族之后,我只是觉得他似乎……与家人走散了,家里应当担心得很。”刘瑾说了自己的想法。
幽朔不说话了。
刘瑾见他表情复杂,道:“怎么?”
幽朔静默片刻,说:“我在想,我的瑾儿离家时,碰到的人也都如你这般待他吗?”
刘瑾怔住。
谢玖亦沉默看着刘瑾,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