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忽然想起比武那日杨子先所言,问:“吴侯本来叫什么?”
“义父的名字给了我。”吴回的声音透过水气传来,“我们只需要替主子杀人,名字这东西并不重要。现在这名儿,来日也不属于我。”
刘瑾想了想,觉得这也太不方便了,以后一叫吴回,出来个生面孔,多惊悚……
刘瑾便道:“名,自命也。从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
这是《说文解字》里关于姓名的一段,大意是白天人与人可相见,能区分彼此,到了晚上两眼一抹黑,只能靠叫名字了。
吴回不语。
“我们认识世间万物,都靠取名。你看,那四方的叫案,流淌的叫水。”刘瑾顿了顿,而后道,“用来杀人的是刀,而你是吴回。”
吴回一震。
刘瑾披上外袍起身,热水哗啦啦漫出池子,宫人进来伺候他更衣,擦头发。
吴回仍拧着眉头,久久不能回神。
大牢内,刑部侍郎亲自引着端和公主与驸马来到最深处,一个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单间。
“你可太大胆了!”刘绍等狱卒退走后,方呵斥道,“你到底有几个脑袋,敢如此欺君罔上?”
幽朔趴在发潮的榻上,一身的伤,血已渗透了囚衣,染红身下棉絮。他漠然道:“公主不必多费口舌,我意已决。”
耶律那时在刘绍背后拼命朝幽朔打手势,示意他少说几句,然后拍着刘绍剧烈起伏的背,帮她顺气:“好了好了,这大过年的,先把药给他……”
皇上治的棍刑,没说理由,又把人丢进了大牢,让严加看管,太医也不敢来看。
刘绍把金疮药和纱布隔着栅栏扔进去。
幽朔动了动,却实在抬不起手。耶律那时把手伸过栅栏,喂他吃下半截人参,道:“兄弟你别动了,我给你上药。”
幽朔:“你们怎么来了?”
刘绍:“若再不来,我那太子侄儿就要收到你的尸体了。”
幽朔神色一变,撑起伤重的身体,剧烈喘息着问:“他知道了?”
“别动别动!他不知道,公主是给太后请安时听说的,已经把多嘴的太监赶出去了,谅无人再敢多嘴。”耶律那时摇摇头,正色道,“公主也是一番好意,压箱底的护心丸都拿来了,你别再不知好歹。”
幽朔一顿,道:“多谢公主。”
刘绍看着幽朔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也叹了口气,不忍道:“你说实话,这是太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幽朔说:“是我,我不想让他为难。”
刘绍也没辙了,仍不敢相信地说:“你竟忤逆了皇兄。”
幽朔漠然。在正阳时,他还为了皇帝与刘瑾吵架,如今他竟是变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天门许天师曾推算,三十年内不宜出圣孙……亏你想得出来。”刘绍没好气道。
幽朔惨然一笑,这只有这个办法了,皇帝信命,这两三年内起码不会再提指婚之事。但幽朔所言毕竟触怒了龙颜,皇帝窝火,只能发在他身上。
幽朔:“师父确实曾为大瑞推演国运三十年,陛下龙体康健,正当壮年,太子专心辅佐社稷,亦无须为此忧扰。”
刘绍秀眉一拧,不赞同道:“他是太子,这是他的本分。”
耶律那时握住她的手,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身为公主,也有和亲的使命。
幽朔却置之一哂:“他就没怎么过上太子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要承担储君该有的责任。”对比刘玳,不说众星捧月吧,起码有齐家、刘绍宠着,可刘瑾又有什么呢?
“这是他拔出定天下那一刻便决定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刘绍冷冷道,“你怕他恼你,我便去与他说。他若断袖断得我大瑞断子绝孙,大可不做这个东宫之主!”
幽朔色变,剧烈咳嗽。
耶律那时拦着刘绍:“诶诶,夫人别动怒,过年呢……”
“公主!”幽朔急怒攻心,几乎替刘瑾感到寒心,“太子岂是这等胸襟之人?”
刘绍厉色道:“那他是何意?”
幽朔道:“他说过,二殿下、公主血脉,都是刘家后代!”
刘绍瞬间哑然。
半晌,耶律那时才吩咐太监抱了两床厚被子进来,同情地说:“要过年了,牢里阴冷,你……哎。”
“多谢。”幽朔漠然说,“别让他知道。”
刘瑾已经几日不见幽朔与谢玖,这俩人吵架时热闹,消失也是一同消失,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殿下,该休息了。”吴回提醒道。
近日,琼林苑上高冈阁楼落成,刘彦称过年要散心祭祖,刚搬过去住着。金碧辉煌的阁楼上可观远景,戴京又让人从两广运来珍贵花苗,待来年春季花开。
一应政事奏折都送到了东宫,刘瑾已经连着三日看奏折到平旦,没怎么好好休息了。
“幽朔还没回来么?”刘瑾问。
“驸马不是说他在整编吗,估计还有几天才回得来。”吴回道。
“外间的灯灭了吧。”刘瑾烦躁道。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没必要点这么多灯,浪费极了。
外间暗了下去,吴回将油灯挪近了些,照着刘瑾的案台。
“西夏骑兵骁勇,如果真要战,我们不能输在马上。”刘瑾愤怒地摔了奏折,道,“琼林苑华觜冈数十丈,锦石铺路,宝石砌池……户部说没钱养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