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内,何荣面无表情坐在灯下,他胡子已经半白,身板却依然笔挺,如同用钢铸成的。
他的亲弟弟何六爷拘谨地站在他身侧,一副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模样,“兄长……”
何荣头都没有抬就直接道:“是梁骏家里人让你来说项的?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兄长你说什么呢。”何六爷干笑两声,“主要想着到底是八叔叔的女婿,都是亲戚,到底留他一条命吧。”
何荣淡淡道:“黄县失守,五千兵力折损,我斩了他不应该么?”
“可是——”
何荣直截了当打断他,不给他任何浪费自己时间的机会,“黄县战败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梁骏他身为主将,竟然乔装改扮弃城而逃,战未开而将弃走,如此败类,我容不下他,若不是黄县败得如此快,邓怀戚也不至于如此轻松又接连夺我二城。”
何荣说着突然猛地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到何六爷的脚边,“滚!”
何六爷立刻抖若筛糠,仓皇而逃。
何荣用力地喘息着,良久,他对外淡淡道:“进来收拾。”
随侍从一道进来的还有他的亲信褚宝山。
何荣看见褚宝山,立刻迫不及待问:“安排的如何了?”
“大人放心,已经确定好了邓怀戚回程的路线,两边险要处已经安排好了人,这次绝不会让邓怀戚活着回到永州。”
何荣闻言心头一松,大笑道:“好啊好啊我拭目以待,邓怀戚,我且让你得意几天。”
他拍拍褚宝山的肩,“好在我还有你啊,我走到如今身边最缺少的就是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我那些子侄后辈多是目光短浅的酒囊饭袋,能合我心意的实在没有几个。”
“邓猛老匹夫比我运气好。”何荣说,“若当年邓怀戚先被我遇着,这天下早就姓何了,可惜啊可惜。”
褚宝山说:“大人勿忧,咱们将他除了也是一样的。”
何荣感叹似地说:“不过是当年随手一放,谁能想到这棋今日会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褚宝山道:“谁说不是呢。”
何荣又问:“那个女子料理得怎么样了?”
“几乎以假乱真。”
“那就别浪费了。”何荣说。
……
这一个月以来,邓怀戚收到了泠月依约寄来的两封信,主要说的都是她和高渺夫妇的日常,还有向他邀功,说她是如何空闲时帮他那些亲卫们诊脉看病,治好了不少人的老毛病。
虽然半个字都没有提对他是否挂念,但邓怀戚依旧知足,泠月的态度比起最开始肉眼可见地已经软化了很多。
将黄县的事情基本处理好后,邓怀戚将大军撤回永州,只留下部分兵马驻守,他本人则带了一队人马,打算绕道去接泠月。
然而半路,他接到一个消息——飞雪院的侍卫抓住了暗自潜入的一伙歹人,主使是林脩。
邓怀戚彻底被激怒了。
周二虎说:“底下人不知道如何处理,于是赶紧报信过来请您拿主意。”
邓怀戚脸色难看,“泠月呢,被他见到了么?”
周二虎立刻解释:“公主她不在,已经去往高渺那里了,所以并未遇上,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邓怀戚一勒马缰调转方向,“带几个人随我走。”他这次要好好会一会这位道貌岸然的林先生。
林脩被单独关在一间清净的屋子内,抓他的人倒是不敢苛待他,只是不准他出门,食物和水都一并供应着。
邓怀戚站在窗子后,从窗缝紧紧盯着这个男人。林脩是背对着他的,看不见他的脸,虽然是坐着,但可以看出他的身形修长而挺直。
屋子里没有笔墨纸砚书本文章也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人,林脩已经被关了七八天,寻常人被这样困住,无论怎么克制,也会从细微处露出焦躁不安来,但邓怀戚并未从林脩身上看出任何这种痕迹,他很安静,气定神闲,就像只是在自己家中静坐休息一般。
他的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时而快时而慢,似乎在默默背诵什么。
邓怀戚动了,他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目光离开屋中的男子,转身向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