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宫到陶不过一日车马,陶地如今归于秦侯管辖,封域同安邑一样大小,秦宫的陶器倒有一半出自陶地。早在阿父为政时便设有陶司供给宫中需要,阿父过世后陶司保留下来,只是换人担任而已。新任陶司吏人已将阿父的府衙彻底翻新,全无当年模样。
阿宣差闵童来问我还要添加些什么家什的时候,一袭深色袍服的背影自眼前闪过,我疑似眼花,这时节,他怎会来此。秦地已入寒冬,我搓揉稍微冰凉的双手,嘱咐闵童莫忘添置两顶炉子,不,三顶。阿宣拿余钱在府库登记租赁了八十亩地,往后便可雇人耕作,钱财并不是很紧促。
腊月将末,正月将至。我和闵童白日里四处张罗年货,留阿宣闭关书舍继续整理那本楚略。夜间起了炉火,三人便围着炉火细说细话,连我都要以为,这一生都要这样平和安详地度过了。
新年刚过,往年每家每户都是闭门不出阖家相聚,今日却都聚在街道上议论纷纷。
“何事喧哗?”陶只有一条街道,平日里居民都会在此相聚。
“晋师克了卫,如今东行攻曹,秦侯征丁联合晋师,赵家的姑娘你兄弟也在征呢。”
“不是二甲征一?”
“君侯颁布的法令私底下又有谁听从,上面儿勒令抽调三千甲屯兵五鹿,哪里还管你是二甲还是三甲,一户至少一丁,拿银钱抵都抵不了。”街对面的李寡毫不在意道,“我家大儿也曾出丁,如今已是两三回,都只是过去一趟便回来,起不了战事,主要还是晋人打呢,你莫太担心。”
待回了茅舍,同阿宣一说,他一拍脑袋:“我竟忘了兵役徭役之事,若我外出,你与阿闵两女子怎能守家。”
我急道:“怎地还要兵役徭役,此去路远,我担忧你。”
“不碍,阿郑许是不明白,寻常人家不比王公贵卿,秦律一户一年抽调三月徭役,三月兵役,另有战事额外征召,这些是常事。你我既然隐于市,便该遵从。”
“那我们不待秦地,去别地可好?”
“王城内外,莫非王侯子民。你可还记得禾村之禾叟?各国均是如此。”
禾伯于沁水染瘟疫而死,未立下军功,其家属只有抚恤并无封赏,此事我曾专同赵姬询问过。这样的亡丁在普天下还有多少我不知。但如今阿宣亦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心中便苦涩难忍,不该,不该让阿宣舍弃一切陪我奔逃,斗上卿曾言他将有大的功绩去实现,我却令他明珠蒙尘,去做那役使的活,去服苦兵之役。
“阿郑莫哭,秦国居偏西,与诸国并无多少战事,此去不过替晋师掠阵。倒是你,我得想个法子看顾你和闵童。”他沉思道。
“秦师主要出动戎、狄,虽此次是协助晋师,在秦地时每年我便听大父大母说过对戎、狄兵事,战事多数惨烈,阿宣,我们回去罢,我悔了。”
他脸色瞬息变化,忽而大声呵斥:“回去?你不愿我入军,便要回去?你可知天下皆知你我殇亡,回去我二人如何自处?”
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惊吓到的我,他一字一句说道:“戎、狄屡次犯境,唯有用兵阻之农田才得以保留,子民才得以生息。我不惧兵事,可阿郑,你让我太失望了。你是秦人,竟让我逃避兵事,我在晋国也不曾忘记戍边卫国,你怎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凝视他半晌,不发一语。
他无奈探向我额头,轻抚长叹:“阿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全自己,这样才能护你周全。”
我将头扭过去,如同木鸡一样,任他哀求也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