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着苇帘悄然望去,打马鞭来的中年秦将依稀能见到大父的面容。
“欢弟长途相迎,兄喜不自禁啊。”我那年逾四十的伯父一把抹开腮下浓须,冲阿欢拱鞭抱拳。
“自渭水一别,思念亲人每日不能安睡,今日得见表兄,欢亦大喜难抑。”
“不忙不忙,家父在后,与我一道接来。”
“自是,汤沐已备下,只等秦侯。”
我那伯父语锋一转:“家父路上一直念叨穆嬴,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也只有这一滴血脉,哪怕再不成器,世子若要发落,还请留点情面让我们娘家人来。”
阿欢面色尴尬:“哪里敢劳动您,我如今怜惜阿郑都还来不及,怎会嫌她?”
太子罃促狭笑道:“我就说你们新婚燕尔,阿父偏偏不放心,他啊,爱惜小辈惯了。”
二人心照不宣,又说了些往事。我已被人扶下马车,眼神不由自主向前张望,风中玄色大麾里裹着一个枯瘦的身影,沉重的冕冠压在他稀疏的发髻上,我眼眶湿润,见他正凝视着我,亦带了欢喜。
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和怨恨早已经化作了尘土,这个人是将他的血脉注入我的血脉中的人啊,我最伟大和亲密的大父!
“阿郑我的孙儿。”大父将我搂在怀里,如同我是八岁稚童一般,“我的阿郑都长这么大,有了夫婿了,大父都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大父……”
“阿郑,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你放心,大父这就找熊恽讨回来一个公道,不声不响将我的乖孙女嫁到别人家,若是有个……”大父杵着拐杖敲击着泥土松软的地面,却丝毫不松软地等着南方。
“大父您慢点,水!”我急道,老人家身体仍然虚弱,见到我竟然激动至此。
“父亲,您看阿欢和阿郑好着呢,您注意好身体,别让我们儿孙老担心。”
“阿郑莫怨大父,大父带你下棋去。”
我扶着大父走回营帐,留阿欢和伯父详谈。
“你年幼的时候阿决和阿渠常返郑国,你却不能颠簸,我一见你面便喜欢上了,就叫你父亲把你抱过来,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才那么大,我一根手臂就能包住你。”
“从我有印象起,便是您一直陪伴着我,若不是您悉心教导,阿郑只怕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妇了。”
“那年你跟准在太清宫相遇,他偏要抢你父亲留给你的长生配,他明明个头大你许多,愣是被你打趴下。哈哈……”大父说起以前的事,我却多没有印象。
“我那时候就看到,这女娃儿,年纪虽幼,却同我年青时相像,表面不动声色,内里一股狠劲,甚得我心。孤很久没有在儿孙辈里看到如此角色,当时只想,若你是男儿身该多好。”
难怪大父孙儿数近半百,却唯独令我侍奉膝下。
“我最得意的儿子早殇,阿罃虽得长兄勇猛,却智谋不足,我当年便想,若能得你襄助,百年后必然我大秦不足忧虑。只是意料横生,令我有愧乃父,更不敢同你相见。阿郑,大父不求你原谅,只求百年后,你能顾念故土的情分,与晋联秦,大父便是现下去了,也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