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于六月点兵，阿欢亲随八百士卒一道。此次出征，竟无一人出自狐氏。我抱着阿衍，阳蔡抱着阳庭，一并与曲沃郊野的山丘眺望送行。山野带着初夏的青翠，阔着整个天地间的视野，决定天地间的大事也不过举止之间——此行，确实是决定天下的大事。

征伐、杀戮、占有和盟约，是晋侯和晋世子不息的步伐。

这并非我第一次送行，随着姬欢一步一步接手晋侯的权柄，这样的送行将愈多。我想起早些年在秦宫的那些日子，每当大父点兵，总有宵小想法子给我难堪，后来我使计从大父那要了二十甲士，但仍然警戒不敢掉一分戒心。

后来去了未央宫，楚王出征，倒是我过得最松快的时间，即便羍姬背后使绊子，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登不得大雅之堂。我无比期盼楚王出征，但奈何楚王狡诈，凡事必让郑伯打头阵，自己亲劳三四年也不过两次。每当姨母听说郑伯用兵，便差人往郑城送些布帛，勉强维持兰舅舅的生计。我听说最坏的景况是，兰舅舅有一年冬夜里差点冻死在茅舍。

“穆夫人，大军离了一个时辰，天色愈晚，奴怕女公子受不住这厚重的霜露。”阿蔡权劝慰道。

“桃奴也一并去了？”我答。

“夫人何出此言？”阿蔡惊住。

“桃奴跟我时间最久，你怕是要慢慢习惯才好。”又想阿蔡同阳氏子那样的混人待久了，性子也是直来直往，我留她在身边便是因为这点靠得住，她也是个明理的，但比起桃奴的聪慧，尚缺了火候。

“奴得蒙夫人大恩，必然尽心做事，还望夫人莫要嫌弃奴蠢笨。”

“罢了，若说心腹，自桃奴一走，便是你了，嫌弃你也没用。”我打趣道，“桃奴不是将妆奁一事托予你？你也知晓，你是我留下来陪伴阿衍的，我的妆奁断不会给你打理。”

阿蔡更是惊诧：“奴没有此意，桃奴说她染了病，怕过了病气给夫人，过几日便回来接手。”

“此事不怪你，乃我默许。”阿蔡竟然惶恐至此，我也不再同她卖关子，“若有人再问你，你便说桃奴触犯我，被下令坑杀，身契也一同烧了。”

“奴省得。”她不多问，这份机灵劲儿还是有的。

“桃奴此去，是去寻蒲县兰大夫，君侯此去攻郑，兰大夫只怕不能回来，桃奴也有了去处。日后有事，她自会遣人过来。她托付妆奁予你，虽得我默许，也是她自己认同你，你且安心接手，日后有合适的人，再将妆奁交予她。”

“夫人大恩，阳蔡无以为报。”

“你得了恩，我又何尝不是得了方便，桃夫人可没有你这么多谢。”我不耐道。

阳蔡自得了我的准许，便没有之前惶恐。她原先也是士人的妻，本就不是奴仆，看在我于她有恩，才奉我为主，我自然不能慢怠了她，亦不能将她高高拱起，只能同桃奴一般，令她同我一体——何况那阳氏子，将来必有大用，拜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我礼待她，只有好处。

为给桃奴腾出时间，我同阿蔡又在山上寒暄了一段，待到白月将出，才将将起身。

“夫人高义，只是一趟出来，女公子要受些罪。”她担忧道。

“阿衍一向康健，大秦的儿郎，从来不是护在襁褓中，年纪小小经历风吹雨打，方成就虎狼之师。适当受点凉，总比什么都没经受住要好些。”我安慰道。

“奴受教。”阳蔡的孩子如今不过两月，她原先担忧的也不止阿衍一人，听我一说，才放下心来。

“我并未把阿桃当做奴仆，当日让她顶替桃奴，也是不得已为之。若你心中有不解，可以同我说，不必生受，免得你我失了情分。”

“秦人的高处奴不曾见识过，但奴觉得，夫人行事，必然有夫人的道理，奴只是相信，夫人不会害女公子。”

“横竖没人能从我这儿挑错儿，你且安心，日后这梓栾宫里的事，还得你挑大梁，别等到临姜来了，令她的人掌府中大事。”

兰舅舅曾想朝我这宫中送一两个人来，我思忖他迟早是郑伯，便拒了。姑母是个不大爱掺和的，除非我要死了，她估摸才管上一管。再有个隗夫人，她估计也稀罕我跟那位临姜夫人掐起来，更指望不上。

莫非，我竟然要靠齐姜？

齐姜没靠上，赵姬倒是自发来了。

赵姬自生下赵穿之后，我又有了姬衍，再后来我又坐孝，很少往来。此番赵盾迎亲，邹氏陨没，赵盾迎亲，她又忙不迭回原地主持中馈，一时间竟然比隗夫人还要忙碌，我自然没舍得打扰她。

“我们赵盾仰赖夫人的恩情还未来得及偿还，此番又要烦劳夫人，只是因为这曲沃宫中除却夫人，没有人可以再托付了。”

“算姬氏我当称呼您一声大姑，算赵氏我应当称呼您一声伯娘，来来去去总是一家人，有什么烦劳的，您发话，我自然会遵从。”我礼答道。

“赵盾此去齐国，没有一年不得返回。邹氏又出了那样的事，赵朔算我的继孙，我却没有能力抚养他。托付到您这里本来不合规矩，但是听说衍公子的封地需要长官，如果能得到您的同意，我便能够将他送进宫中接受隗夫人的教导。跟随衍公子是一个好的去处，而且他一定会对您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