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敬带着近待吴兴,心潮起伏地回了宫。他经常微服出宫体察民情,一年四季,一季最少两回。遇上天灾,次数还会增加。回到自己的寝宫麟趾宫,萧子敬洗手、净面、换上宫中的常服,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吴兴去了太后的永乐宫。
“陛下,明日再去吧。“出发前,吴兴建议道。他看萧子敬的气色不大好。
萧子敬摇了摇头,接过宫女递来的参汤喝了一口,“朕也想明日去,可是明日去,就晚了。”
先下手为强,他让裴叔业秉公执法的事,他舅舅丁度早晚会知道,兴许这会儿已经知道了。以他舅舅的个性,当众丢了这么大的人,幕后黑手还是自己这亲外甥,他舅舅焉能善罢干休!誓必要进宫向亲妹妹,他的亲娘,当朝太后告状。所以,他要赶在舅舅进宫告状前,先告舅舅一状。不然,以着舅舅惯于说黑成白,指鹿为马的本事,今日之事,不定被他舅舅说成什么样。
坐着人抬的舆车,萧子敬来到了长乐宫。他见到太后的时候,太后正坐在一只凭几旁,望着手腕上的一只银镯出神。
萧子敬是悄悄进来的,没让内侍通传,想给太后一个惊喜,“母后!”
他蹑手蹑脚走到太后近前,忽然出声。他兴冲冲地这一叫,霎时叫醒了定住了一般的太后。目光转向萧子敬的同时,太后不着痕迹地垂下手腕,宽大的衣袖随着手腕的下垂,掩盖住了银镯。
萧子敬看到了太后的动作,但是没在意。从小到大,有好几次,他看见太后对着这只银镯发呆。幼年的他曾问过太后,为什么总是看这只镯子发呆?他记得太后给他的答复是,“因为它好看啊。”
儿时,他曾撸起太后的袖子,仔细地瞧过那只银镯。瞧过之后,他觉得太后的眼光有点问题。他觉得他在宫里见过的任何一只镯子,都比太后手上戴的这只好看,那只是一只非常普通的银镯,上面錾着一圈简单的花纹。
父皇在世时,除了这只镯子,太后同时还戴几只别的镯子,有玉有金。等到父皇龙驭宾天,太后的腕上除了这只镯子,再见不到其它镯子。
“回来了?”太后微笑着拉着萧子敬坐在自己身边,“民间的情形如何,跟母后说说。”
“挺好的。百业兴旺,老百姓过得都挺好。就是……”萧子敬坐着太后身边,两只手搂着太后的一条胳膊,头靠在太后的肩膀上,鼻间是太后发间、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香气。他半睁半闭着眼,陶醉在这片幽香里,觉得时光从未流逝,自己还是一个七八岁的稚子。
说到“就是”,萧子敬故意卖了个关子,不住下说了。
“就是什么?”太后歪过头看他,好奇心被他引了起来。
萧子敬在心里偷笑,“儿臣遇见了一群恶人欺负寡妇。”
“竟有这等事?”太后义愤填膺。
“是啊。”萧子敬不动声色地等着太后上钩。
“后来呢?”果然,太后咬钩了。
萧子敬的脑海里现出褚灵宾大战恶奴的影像,他的脸上因此不自觉地绽开了一抹回味的笑容。他坐直了身体,眼睛也全睁开了,“幸亏寡妇有个厉害的女儿,把那群恶人全给收拾了。”
“哦?”太后大感意外,“谁家的女儿这么有本事?”
“褚禹的女儿。”萧子敬一面说,一面观察太后的反应。
太后微微一怔,像是没听清楚,“谁的女儿?”
萧子敬放慢了语速,以便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太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征虏将军褚禹,金刀褚无敌的女儿。”
太后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那些人为什么要去褚家闹事?”
萧子敬紧盯太后的眼睛,“母后不想知道那些人是谁家的人吗?”
太后眉尖一皱,“你舅舅家的人?”
萧子敬一点头,“正是。”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母后说清楚。“
萧子敬娓娓地讲述开来,讲述之时,脑海里不停闪现当时情景,尤其是褚灵宾在阳城令衙大堂上的精彩表演。
他模仿着脑海中的褚灵宾,一会儿学丁府恶奴,“你们褚府的人都是缩头乌龟;”一会儿学褚灵宾,“姑奶奶今天要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你们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一会儿学丁度,“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败坏我丁家名声;”一会儿学裴叔业,一会儿学看热闹的百姓……
太后深深感慨——儿子当皇帝屈了才了,若是当个优人,必是一代大优。
讲到最后褚家人无罪还家,丁府恶奴遭到棒打,萧子敬察言观色地问太后,“母后,你觉得儿臣作错了吗?”
面对萧子敬的发问,太后半晌无言,末了叹了口气,“错也好,对也罢,你都已经作了。”
萧子敬继续察言观色,“儿臣担心舅父不肯善罢干休。”
太后优雅地拿起如意几上的一只白色瓷盏,喝了一口里面的饮物,“你怕他找你的麻烦?”
萧子敬摇摇头,“儿臣是舅父的亲外甥,舅父再怎么生儿臣的气,也不会将儿臣如何。儿臣是怕舅父继续为难褚家。”
“你想让母后从中作个和事佬?”太后将瓷盏放回到如意几上。
萧子敬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知儿臣者,莫若母后。”
晚饭后,褚灵宾去了马厩。她家有两个马厩,一大一小。大厩在东,小厩在西。大厩里养的是一般的马,小厩里养的是主人用的宝马。父兄在时,小厩里一共有四匹马,父兄和她一人一匹。父兄殉国,厩里剩了她的墨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