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萧子敬都没有来褚灵宾的嘉德宫。他不来,褚灵宾也不去麟趾宫看他。褚灵宾依然没有喜欢上萧子敬,她的内心深处依然只有陆澄一个人。
褚灵宾不喜欢萧子敬,可萧子敬不来,她心里不怎么舒服。不是怕失宠,她从来也没想过要受宠。萧子敬之于她,像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忽然有一天,这个谈得来的朋友跟你闹了别扭,赌了气,不再来看你,不再跟你有说有笑的聊天,你心里会感到不怎么适应,会感到失落。
饶是失落,褚灵宾也不肯去看萧子敬,她不确定萧子敬想不想见到自己,万一自己去了,萧子敬冷面以对,她多尴尬呀。褚灵宾对自己说,顺其自然吧,他爱来就来,不来随他。
想开了之后,她释然了,该吃吃该喝喝,吃喝完了,该练武练武,该看书看书。她这边顺其自然了,萧子敬那边还郁闷着呢。一连好几天板着脸,沉默寡言,吃的少,喝的少,有时一餐饭吃不上几口就让撤了。
吴兴软语温声地劝他多吃点,萧子敬不听,只是有气无力地说,自己没胃口。眼见着萧子敬一天天见瘦,吴兴想派人再去给褚灵宾通风报信,可萧子敬严令他们不许向外界走漏半点他食欲不振的消息,尤其是嘉德宫。
吴兴没了折。
这天的晚膳,萧子敬又是只用了一点,就让撤下去了。然后,他走到了室外,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怅然出神。
“陛下,您看什么呢”紧跟在萧子敬身侧的吴兴,略弯着腰,轻声轻气地问萧子敬。
萧子敬望着皎洁的月亮,褚灵宾的脸从月亮上生了出来,“朕喜欢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心里有别人。”
吴兴顺着萧子敬的目光看了两眼月亮,很贴心地给萧子敬出主意,“那陛下就把那个人从您喜欢的人心里赶走。”
萧子敬望着月亮喃喃道,“朕怕赶不走。”
“这……”吴兴给萧子敬打气,“您是皇帝,只要您想,天下还有您得不到的人!”
萧子敬叹了口气,收回了看月亮的目光,“躯壳易得,人心难得。朕想要的,是她的心。”
吴兴察言观色,“陛下,您说的,是褚贵嫔吗?您是不是想去见褚贵嫔?”
皇帝脸一红,斜了吴兴一眼,“不要妄揣朕意,朕才不想见她呢。再说,要见,也是她来见朕!”
吴兴连忙赔不是,“是是,小臣愚钝。不该妄揣圣意。”
萧子敬板着脸转身回了寝殿,合衣躺在御榻上,辗转反侧,不得消停。
吴兴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子敬一听,来了灵感,“对,朕不舒服。唉呀……”说完,还刻意哼哼了两声。
“小臣这就命人宣太医来看看!”吴兴转身就要去叫人宣太医。
萧子敬连忙制止,“不用,朕不看太医。”
吴兴看了看萧子敬,心中一动,“陛下,听说褚贵嫔一直在跟太医署的太医们学习医术,要不,让她来给您看看”
对于吴兴的提议,萧子敬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躺在睡榻上不住哼哼。
吴兴暗笑,心知自己的提议提到了萧子敬的心坎里,“那小臣就命人去宣褚贵嫔了,就说陛下不舒服,让贵嫔来看看。”
萧子敬还是没说话,只是不停哼哼。
吴兴心里有了数,马上出去叫过来一名内侍,命他立即去嘉德宫宣褚灵宾来麟趾宫见驾,“就说陛下不舒服,让褚贵嫔过来看看。”
小内侍领命而去。
嘉德宫中,褚灵宾坐在书案后,专心致志地看着兵书。或许往后余生,她再无机会披甲上阵,但兵书还是要看的,后宫就是另一个战场,没有硝烟,没有刀剑,但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更波诡云谲,凶险莫测。她看兵书,不为伤人,只为必要时自保。
红香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娘娘,麟趾宫来人了,说陛下宣你去麟趾宫。”
褚灵宾放下了兵书,“让他进来。”
“是。”红香出去了,很快,带了一名清秀的小内侍进来。
“小臣参见褚贵嫔。”小内侍恭恭敬敬地给褚灵宾施了个礼。
“听说陛下宣本宫去见驾”褚灵宾问。
“回贵嫔娘娘的话,陛下龙体欠安,特命小臣……前来宣贵嫔娘娘去见驾。”
“陛下哪里不舒服”褚灵宾站了起来。
“小臣不知。”
褚灵宾带着陈兰,坐着肩舆来到了麟趾宫。
不等褚灵宾跨过萧子敬寝殿的门槛,吴兴紧倒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呦,贵嫔娘娘来了!贵嫔娘娘里边请!”他的声音非常大,大得像在给萧子敬通风报信。
萧子敬也确实听到了吴兴的通风报信,他顿时面朝里躺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心扑嗵扑嗵地跳了起来。
对于吴兴出人意表的热络和过份的大嗓门,褚灵宾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多少有了些底,萧子敬多半没事,起码没什么大事。
她看了一眼躬身微笑,一臂前伸,做出里边请姿势的吴兴,迈步跨过萧子敬寝殿的门槛,走进了寝殿。
吴兴和陈兰在后面跟着。及至褚灵宾走到了御榻的近前,吴兴在褚灵宾身后小声向萧子敬通禀,“陛下,褚贵嫔来看您了。”
萧子敬不动,不言语。
褚灵宾回头看了一眼吴兴和陈兰,“你们都出去吧。”
“是。”吴兴和陈兰都是极有眼色的人,轻应一声,退了出去,吴兴还非常周全地关严了寝殿的殿门。
“臣妾参见陛下。”身后,响起了褚灵宾不辨悲喜的声音。
萧子敬闭着眼睛,不出声。他的心,在听到褚灵宾的声音后,忽然冒出了一股浓重的委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没人哄的时候还不觉如何,及至哄的人来了,忽然就异常委屈起来。
“臣妾听说陛下不舒服,特来探看。”
萧子敬还是不言语,褚灵宾略一犹豫,探身摸了摸萧子敬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行,萧子敬没发烧。
萧子敬的睡房里静悄悄的,褚灵宾在这一室的静寂里,斜着身子在萧子敬身后坐下,“陛下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她看着御榻边挂着的浅紫色锦幛,轻声问。
这回,萧子敬有了动静,“你什么时候才能忘了那个人”
闻言,褚灵宾愣了愣,片刻沉默后,她轻声答道,“臣妾记得陛下曾经说过,陛下准许臣妾主宰自己的心。”
萧子敬对着御榻的挡板轻牵唇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朕是说过,可朕真希望自己没说过。”
褚灵宾无言以对。萧子敬问她要任何东西,她都可以给,哪怕要她的命,唯独她的心,她给不了,起码现在给不了。她的命她可以作主,但她的心,她自己也作不了主。
“褚灵宾。”萧子敬连名带姓地唤了褚灵宾一声,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褚灵宾愣了愣,“臣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