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蛇的身上有一条伤疤,长而且深,从左侧锁骨一路贯穿到右侧腰腹。这道伤口明明已经愈合很多年了,但是在阴雨天的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这道伤疤是白山在他身上留下的。
他们还没出道的时候,生活比现在还要残酷许多。那一方水泥浇筑的厂房常年看不到阳光,弥漫在胡乱涂抹着石灰粉墙壁之间的,是近海的盐分很高的潮湿空气,以及浸透了他们跨栏背心,或者从他们□□的上半身淌下的汗水所蒸发而成的,同样腥咸的蒸汽。
还有血腥味儿。重拳打在脸侧或者下颌,他们没有护齿,运气好的牙齿磕烂嘴唇,运气不好的在受到击打牙关闭合的瞬间咬到舌头,血水混合着唾液滴滴答答的淌下来,落到光秃秃的水泥地板上,形成晦暗的污迹。
肋骨碎裂和手臂脱臼一样,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自己在床上躺一晚上,第二天还是照常爬起来,该揍人揍人,该挨打挨打。那个地方不会对任何人又任何形式上的迁就或者怜悯。能够活下去的人就努力活下去,活不下去只能死掉的人就静悄悄的死。
时隔多年在他喝下烈酒,视野模糊的时候眼前会再浮现出那个地方。酒精在胃肠和食道里面激烈的灼烧,但他还是不能避免的感到齿冷。
他从那道阴影里面走出来,那道阴影却也不可避免的嵌入他的灵魂,让他在每一个不能完全把持住自我意识的时候感到下意识的战栗。
他其实很想知道白山是不是偶尔也会战栗,在回想起他们共同待过的那个地方的时候。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他在私心里希望,白山也体会过和他一样的无力感和恐惧。
白山是那个地方的王。巳蛇现在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可以毫不谦逊的说,他曾是那处地狱的霸主。但是无论他怎样的讨厌白山,他也不得不承认,白山是那个地方的王。霸主可以有很多,但是王只有一个,并且王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其实一个人的性格在大概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初步形成了。他们在进入那个地方接受各种惨无人道的训练的时候是六七岁,或者是八九岁的年纪。所以从他们当时的一些所作所为,他们当时的格挡的姿势,选择的武器当中,其实就能够窥见他们今后人生轨迹的一些端倪了。
巳蛇的性格如同他得到的代号,阴毒而狠辣。他善于不择手段,在暗处潜伏窥伺,在时机成熟之际一跃而出,亮出獠牙。毒蛇能杀死老鼠,也能杀死大象。
反复无常和一击毙命是他最大的特点。他习惯把一切可能的威胁因素都扼杀在摇篮里。也许有些时候不是那么的光明磊落,但这已经成为一种求生手段和人生信条融入到了他的血液里,成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一个固有部分。
他和白山的第一次冲突是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第一次实战。当时白山已经占了上风。白山对于格斗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无论是体型,肌肉的分布,敏捷的反应,迅猛的攻击,强悍的爆发力,都不单单是靠后天努力就能达到的程度。
在这种事情上上帝还是一贯的保有了他的不公平性,这个世界还真是公平的让人觉得有些残酷。白山一个擒拿把他摁在了地上,他整条右臂被锁住,已经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了。白山力道掌握的非常好,他特意松了一点劲,让巳蛇被擒拿住的右臂能够不挣脱,但是也不会断掉。
实力悬殊明了,胜负一眼可知。巳蛇左手抠进水泥石灰的地面,挣扎着往一个墙角移动。墙角堆着粗砂,本来是用于处理洒落在地上的汗水和血迹的。粗沙一洒,再扫干净,这片场地便可以马上投入下一轮的使用了,不必像高压水枪冲洗过后还要等待水迹晾干。
白山把巳蛇放倒在地面的位置离沙堆很近,巳蛇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就摸到了粗砂。他用力攥起一把沙,向后扬起。白山被迷了眼睛。
人类的有些本能反应是不可避免的,无论是经过怎样严酷的训练,或者是大脑经过了怎样缜密的思考。
白山条件反射的松开钳制处理眼睛里面的沙子,这就给了巳蛇几秒钟喘息的时间。
就是这几秒钟,形势陡转。
巳蛇亮了匕首,毫不迟疑对着白山的面门就是一个斜劈。
白山一个滚地躲过了,狼狈的草草睁开眼睛。
场外看着的人依然默默看着,对这一幕并没有太多的情感波动。本来,所有事情不过都是成王败寇,只在于结果,而无关手段。他们其实也期待着,今天这场打斗能让这两个人里面死一个或者废一个。
两个人都是强悍的存在,无论是谁死了,或者谁废了,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少了一个可能杀了他们或者废掉他们的强劲对手。不仅上帝没有给他们怜悯和慈悲,他们自己也没有给自己这些东西。
白山也拔了刀。在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当然也会亮出獠牙。那一场的最终结果就是巳蛇的前胸被划拉出了一道深长的伤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