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先生,该起床了。”
“红马先生,去做饭啦。”
“黄牛先生,田里的嫩草发芽了。”
正在吹着耳边风的南樱,被不曾睡沉的馥远棠反身压住,“催命的小祖宗,不让老先生歇一会儿。”
说着,被子蒙起,又是一场大汗淋漓。
在先生的暗中指点下,南家的事儿真就解决了,团岁饭还没开吃,南樱就收到父亲发来的虫信。大抵说商单不会取消,同时表达感谢,最后一句“谢谢”让这份亲情又淡了几分。
南樱与家中通联的时候,馥远棠也在书房背地里给染尘发了一则信息。
“你想斗我就陪你斗,但有一样,再敢来招惹南樱,不让你留下点儿什么,我就不是那个暗地里抢人的傅朝。”
……
天枢城因留下过节的住民很少,这岁节也便显得冷清许多,别处烟火正盛时,此地却像到了节尾,零星响起的炮竹声尽自己最大所能轰托着节庆的气氛。
好在,东院,有南樱陪着,先生不孤单,有馥远棠逗着,甜樱也不寂寞。二人相伴守岁,跨年,互相暖着相识之前也曾独自冰冷过的心。这样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岁节,竟是南樱所过最开心的岁节,也是馥远棠自二十六岁以后唯一一个肯留人在身边的岁节。
“先生,我想听你的情史。”
老男人没想到,新的一年听到的第一句话不是祝福,却是扒皮。
突如其来的问题,馥远棠要认真思考一番再做回答,可南樱早跟着先生偷偷长了本事,他死盯着馥远棠的眼睛,倒要看看老男人会不会撒谎。
馥远棠暗道,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竟跟我学会逼宫了。
不过,小孩儿的机灵总归是一时的,馥远棠神色未变,不显慌乱,很快逆转了时局,“想听哪一段?”
这话一出,原本冷静的小孩子立刻沉不住气了,“有很多段吗?”
南樱已把观察老男人是否会撒慌的心思完全抛开,满脑子塞满了先生三十八年来一段接一段的风流事。体力强悍,手法娴熟,技巧高超的老黄牛怎么可能没翻过山越过岭,耕过许多田。他要说没有或只有一段,反倒不可信了。
南樱心里醋着,脸上便酸起来。可转念一想,这事儿也怨不得任何人,谁让自己晚生了十九年,先生又早生了十九年呢,就算二人同时出生,也不一定能在茫茫人海中有缘相遇。倒是应该庆幸现在遇着了,好像还得感谢染尘是个渣男,没有他的背叛,南樱也不会留下过节,更不会认识先生。
想着,南樱白净的脸蛋儿就像逐渐成熟的秋李果,由酸变成了甜。转眼看去,馥远棠正从茶台下面拿出之前南樱见过的那枚玉戒。
“这就是先生的情史了。”馥远棠没有拿出戒指,只隔着透明的盒盖,置身世外地看着。
戒指安静地躺在里面,没人戴就没有温度,像死去的人睡在棺材里一样,永远不会醒来的睡着。
南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所有人从下生起就无一例外要面对的死亡,且不知哪一天会降临的死亡。
南樱沉默了,想着换个话题,不去触碰先生的心伤。
馥远棠却十分坦然,平静地说,“不去戴它,不是因为怕想起什么,既然走了,就该放下,若真放不下,就陪着他一起死。”
接着,先生讲了一个简而有力的故事。
“戒指的主人是我的第一位爱人,与我同岁,十九岁初识,二十六岁牺牲,戒指是在战斗中破碎的,后经你父亲修复,保存至今。他牺牲在那年的最后一天,之后十二年,我无论身在何处,都会一个人过岁节。所以,小胡那样建言,我也没同意他留下来。倒不是非要这么矫情,只想陪陪他,怕他一个人在地狱呆得闷。”
南樱眼中被这听起来轻松,却无比沉重的话语催上一股咸涩,含浸在眼底。
“在他之后,也曾有过两段感情,爱不透,情不深,就分了。”
馥远棠的话既坦荡,又直接,像他对待每一段感情一样,“有和有过”分得很清,不沉迷,不做作。
可先生这样旷达的心态对十九岁的南樱来说,不大容易理解。他会去想什么才是爱不透,情不深,又会去奢求那愿意陪着一起死的放不下。他既然爱上了先生,就想要做他的唯一,甚至于不可见的来世。
馥远棠看得懂南樱的一切,伸手替他抚去已然含不住悄悄落下的眼泪,将少年的手握入掌中时,他心底一颤,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好像射出去的子弹被反打回来。那一刻,他好像也奢求起来,求着今生今世,无离无弃,盼着来生来世,再得相见。
大概,爱不透,情不深,放得下的都是别人,而南樱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