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节过后,余粮将尽时,潘大帅派人送来的物资又将食寮填充满了。
馥远棠养伤加耕耘的日子一天天过着,过着过着就到了该去掉一样的时候。沐浴前不用再涂抹防水的伤药,这说明表皮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加上耕耘时越发强猛的力道,更加预示着先生的腿伤快好了。
好转没有让南樱开心,他反倒不安起来。万一明天早起睁眼,发现先生走了,更发现之前的一切不过是春梦一场,或者今晚睡前,先生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说,“樱,我要离开你了……”
每每想着这些,南樱的头顶总会瞬间笼起乌云。他多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会醒,甚至先生就一直伤着,反正一条腿的劲儿已经够他受了。
这样的坏心情随着假期一天天过去,在一天天累加着。从开始被南樱刻意藏起,到最后复课前一天,小孩子终于憋不住了。正甜着吻着的时候,忽然泪流满面,馥远棠后颈上被浸湿了一片,方才觉察到南樱心里的忧惧。
“樱,你怎么了?”馥远棠从腰上移来双手抚上南樱的脸。
“我明天就要回礼神殿了。”南樱咽着心里的半句话没说。
“我知道。”馥远棠将他拥进怀里,“怎么,同我呆久了,不想回去上课了?”
“舍不得你。”南樱泪说着,将先生拦腰抱得好紧。
馥远棠感受着这股年轻的力量依附在自己身上,这才恍然,小孩子怕了,越到临近开学的日子越怕,他不怕去复课,怕的应该是自己伤好离开。怎么如此粗心,才发现南樱心里每日俱增的焦虑。
馥远棠心疼地吻在南樱额上,轻声像那林间还未开嗓的鸟儿,“我也舍不得你。”
这一句更让南樱伤心起来,先生此言不就是在说自己要走了吗?
馥远棠见南樱泪重,苦笑着暗道,自己何时竟愚钝至此,话不该这样说啊,真是关心则乱。
馥远棠赶忙纠正道,“樱,你安心去复课,我不走。”
南樱抬起头,含着未干的泪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之前咽下的半句话还是问了出来。
小孩子确实本事见长,已经学会反问了。
馥远棠捧起南樱的脸,重重一个吻压在他唇上,“我不走,我尽量一直在你身边。”
这是馥远棠能给出最大限度的承诺,他不敢保证期限,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必须离开。
虽是个模棱两可的承诺,南樱还是开心的,至少一点,先生在认真且努力的爱着他,相比那些随口可抛的一生一世,这样的话更真实,更能让人坚定勇敢。
南樱收起眼泪,由方才死不撒手的拥抱变成了大鸟般的倚偎。南樱并不瘦小,只是跟馥远棠比起来,还不够宽厚。
“樱,剩下一年的课还有什么?”
南樱一边默数着一边答道,“上半年有四十节火/枪课,三节史学课,两节地志课,两节心论课。若全都修满,下半年就没了。”
“那考试呢?”馥远棠接着问。
“七月各门课都有结课考,通过才算学满,学满才能参加下半年的入府官试。”
“好,我知道了。早点睡,明天上午还有复课典礼,可不好让同修们看着你顶个黑眼圈儿过去。”
南樱顺势缩卧回被子里,馥远棠也跟着躺下来。
“先生,明天上午典礼之后,我就要跟同修一起去通文殿了,不能回来照顾你。胡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住在行馆,我不放心。”
南樱的话让馥远棠从头暖到脚,这小孩儿自己还没长大,倒担心起大人来。
“胡先生明天一早就到,你为何要去通文殿?不是在礼神殿复课吗?”
“后天是开学第一节史学课,全寺五百人大课,在通文殿上。从礼神殿赶到上课地点要走大半天时间,所以,礼神和骁武两殿的学子们都会提前一天晚上住在通文殿,等着第二天上课。”
南樱说着,困意上来,再抬不起眼睛,渐渐睡去。
两天一夜见不到,老馋虫如何挨过这么久的寂寞,要怎样才能缩短不见面的时间呢?馥远棠暗暗想着,也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胡先生早早便来了,做好饭等着一老一少起床。胡怀礼直到南樱要走这天才现身,也是依了先生的旨意,馥远棠哪肯容外人来破坏行馆里的二人世界。
见过胡先生,吃过早饭,告别勤快的老黄牛,南樱坐上胡怀礼安排好的车马赶往九万山礼神殿。
胡怀礼一边收拾残席,一边与先生叙旧,有意无意地问起一个人,“先生,小南跟那个染尘是不是……”
胡怀礼向来言语谨慎,这怕是他在先生面前最直接询问隐私的一次了。
馥远棠喝着餐后茶,冷声问道,“怎么,染尘又闹事了?”
“那倒没有。”胡怀礼道,“只不过,岁节之后,我依先生吩咐一直盯着他,昨天才得个信儿,今年上半年,鸿庐寺将要出寺这届学子的史学课由他担任司业。”
馥远棠眉峰一挑,眼神凌厉起来,听胡怀礼继续说着。
“一早我也猜到了小南和他之前的关系,得知这个消息,便想着染尘是不是想继续纠缠小南才去请任的史学课老师。本来想昨天就跟您说,后来想起府官的一项规定,三府中司正级别以上的官员都要有在寺中任职半年史课老师的履历,也许染尘是想离寺入府为官,才如此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