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个无比动荡的年代,享受了绝大多数男性也无法得到的精英教育,他们都太清楚,自己的母国,已是一辆失控的列车,呼啸着奔向悬崖。
他们只能冷眼看着它驰骋。
又或许,他们心中也曾有过微妙的希望——或许,他们能再创建不可思议的传奇?可很快更深的阴影又来临,她的祖国,其实并不承认她,并不接纳她。
她清醒地感知着,随着自己的长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却随着时局的变化,越来越小。家族的权势能为她提供优越的物质条件,但时代的阴影,依旧一点一点地在蚕食着她。
索菲娅的生命中,并不只有兄长一人。
这个故事的开始,小竹的生命线和索菲娅的交合,是因为一个叫阿芷的少女。
她和小竹一起长大,自小便勤劳坚韧,为了在乱世中生存而竭尽全力。
那个村子如此贫瘠,女孩们干着和成年男性一样的活儿,却瘦弱得像个孩童,长期营养不良又劳动过量的躯体,和自幼营养充足、高挑白皙的索菲娅相比,简直如同云泥。
后世难以想象的苦难,足以将人异化。过于悬殊的物质条件,让那个时代极端思想盛行。
可那个异国来的贵族少女,却在人群中一眼看中了她,并将之带在身边,让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
在小竹的印象中,这只是一次极其随意的挑选。她虽然担心好友的命运,却也为她庆幸——至少,要去伺候的,是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同龄女孩。
而不是那些满身都是腐朽气息,浑浊的双眼却贪婪淫邪的老头子。
没有人知道,索菲娅曾长久地凝视阿芷的双眼,试图在其中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索菲娅让自己的私人医生为阿芷诊断,循环渐进地给她补充营养,以自己的名义给她配齐各种药品——其中许多东西,是即便豪富,也难以求得的。
她教她写字,教她读书,耐心地为她讲解外面的世界。
像是在照料一个孩童。
其他人恐怕都难以想象,索菲娅小姐,竟然会有如此耐心温柔的一面。
她于贫瘠的山野中,带走一株兰花,小心翼翼地灌溉它,呵护它。
她看着它身上苦难的痕迹一点点淡化,终于一点点绽放出本来就有的芳华。
那株暴戾的玫瑰,也在这过程中获得某种救赎。
华丽的东方古宅中,黑发蓝眸的贵族小姐,握住女仆纤瘦的手,一点一点地教她写字。
潮湿的雨后,索菲娅慵懒地作画,香炉袅出清甜的香气,她听着女仆磕磕绊绊的读书声,无声地勾起一抹笑。
画上的少女,青衫白裳,纤长的眉,一种古中国式的、留白的美。
她计划好,待她养得再好一点,学得再多一点,就送她去这里最好的女子学院读书。
她会给她讲国史,讲时事,教她近身术,教她用枪。
就像哥哥曾教过她的那样。
——这段关系,或许也有小女孩学着大人的样子,拉着洋娃娃过家家的意味。但毋庸置疑,这株兰花,是她亲手,一点一点调养好的。
像是用自己的心头血浇灌。
她曾为她计划过那样丰富多彩的未来。
可阿芷死了。
在那之前的一个月,索菲娅曾邂逅一位故友。
那是城中名流聚集的宴会,其间有一位东瀛军官,慕色好娇,垂涎索菲娅已久,可碍于她的身份,始终不敢僭越,只装模作样地追求。——全然不顾自己家中已有一位大和抚子。
索菲娅只觉厌烦和可笑,但对方还不算完全不懂事,行事并没有真正踩到她的底线,加之身份不凡,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那一场宴会到了尾声,却不见了阿芷。
索菲娅根据一些微末的线索,找到了她,可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所见到的场景,却令她瞬间暴怒。
几乎没有思考,她拔下腰间锋利的暗器,直飞到对方脐下三寸。
这一枚若中,对方便可直接去宫中应聘。
但原本必中的暗器被一面精致的铁扇阻挡,反弹到墙上,入木三分。
正上头的男人们被吓得不轻,就是军官本人也变了颜色:“索……索菲娅小姐……您怎么来了……”
索菲娅冷冷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少女,“你们动我的人,还问我为什么过来?”
少女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
索菲娅没有再看她。她径自走到塌上,检查阿芷的状况。还好,人虽然昏迷,但她来得及时,阿芷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有人抢先解释:“我们并不知道这是索菲娅小姐的人!她既不会日语,又不会德语,我们还以为是偷闯进来的刁民呢。她那么瘦!谁能想到……”
索菲娅越听神色越阴沉,她俯身抱起阿芷,冷冷道:“这些话,你去对大使馆说吧。”
“索菲娅小姐……”
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少女忽然停住步伐。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对佐山说。